《诗经》有六义:风、雅、颂;赋、比、兴。
细说风雅颂:那么,怎么来理解古诗中的风雅颂呢?打个比方:风雅颂好比萝卜、青菜、大冬瓜,要知道一首诗的味道,就要去了解它是哪一种内容题材的诗。
《诗经》中的风雅颂代表着三个不同阶层的意识指向,和社会功能的作用,以及诗性质的体现。
东西周是中华民族文化的源头。“两周”政权延续接近八百年,即使置于世界史中,也是绝无仅有的。这种绝无仅有的成就,得益于周人创建的“礼乐文化体系”。这种体系终结了夏商朝的奴隶制体系,从中可以看出周人推行的封建制,具有明显制度创新的优势。不然,何以长治久安八百年?
所谓“礼乐文化”,说得是“两周”时期,社会文明已发展到很高的水平。因此,这种发展水平必然会体现在物质与精神,以及制度安排方面。“礼乐文化”是一套价值观的体现,它对于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伦理关系与思想行为的规范,即有强制的手段,也有潜移默化的作用。两周时期是封建社会,强调的是等级划分与贵贱区别,所以周人在饮食穿戴、仪仗器物住行等方面,也是什么样身份地位去匹配什么样的等级标准。
这种壁垒森严的社会等级,平常人是不允许僭越的,因为这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看看印度的人种制度,便知“从来如此,便对么”的诘问,是多么的有力!因此“礼乐文化”又是既得利益者为固化利益,而去教化社会的一种意识工具。维持“礼乐文化”的社会制度,也就是在维护封建社会秩序的象征。
然而,世上没有永远的先进文化,也没有永久的制度优势。且看“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作了土”,这些治乱兴废和人间悲剧,只在西风残照中细说着历史的重演。
周人不是没有危机意识,《诗经·大雅·文王》诗曰:“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周人有革新的意识,却没有足够革新的意志,以致于“远人不服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不能守也”的地步。可惜之!可叹之!
《诗经》中的国风代表了“两周”时期所采集的各地的民间音乐,雅选集了各地贵族的正声雅乐,颂则是国家叙事层面的乐章。上古时期诗与音乐是相辅相成的,诗有乐曲,乐有诗章。但在历史的演变中,诗与音乐,虽然相互影响,却又各自独立发展为两个文化艺术领域。从《诗经》中诗的思想艺术价值来说,“三颂”不如“二雅”,“二雅”又不如“十五国风”。因此,读《诗经》可以读出“颂”之空洞,“雅”之调和,“风”之本色,从中多少能领略出周王朝由盛及衰,礼崩乐坏的草蛇灰线。
中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宗教,而诗却代替了一些宗教的社会作用。在诗教传统的发展中,诗的缘情言志,又赋予风、雅、颂以新的内涵与意义。“天人合一”是中国人特有的一种精神皈依,和心灵归宿。“风”是人之心声的感发,“雅”是一种内省精神,性情涵养和关怀态度的表现,“颂”不仅仅是一些激荡人心的表述,而是还要去审视个人人格与社会人格的塑造,和文化信仰的践行。
趋之若鹜为何,影单形只谁来?
唐诗中也有“颂”诗,他们一般能按照诗意的要求在表达,虽然是应制诗,但读起来还不算讨厌。比如唐朝的王维是位老干部,他飚起老干体诗来丝毫也不含糊:“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这首诗从侧面在说圣朝的帝都,到处是一派繁华祥和的景象。
雅对应的是俗。顾随先生说:“俗非由于不雅,乃由于不深”,“凡世上事得之易者便流于俗,所谓俗即内容空虚”。
俗的表现,不是太过,便是不及。总之,缺乏真情与实际。
何谓诗文之雅正呢?看看《文心雕龙》的说法:“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这些话并不玄乎,诗文要立天地之心,就要符合自然之道。入乎其内,方能感深;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深致!“江山成胜迹,我辈复登临”,感慨!“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平易!“扬鞭慷慨莅中原,不为仇雠不为恩”。眀义!“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坦然!“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关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旨趣!
为什么中华文化历遭劫难总能弦歌不断?实乃数千年来先贤们念兹在兹,方有大雅遗音于后世
研究《诗经》,绝不可忽视《毛诗.大序》。这篇大序虽然简短,但它是总结《诗经》思想艺术的纲领性文章。其曰:“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
这篇大序最精彩之处,莫过于“变风”“变雅”一说。为什么诗会出现“变风”“变雅”?《毛诗.大序》阐述道:“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也就是说诗中发出的声音,是美是刺,皆缘于是治世,还是乱世的原故。
“治世之音安以乐”,其音平和曰“美”;“乱世之音怨以怒”,其音激愤曰“刺”;“亡国之音哀以思”,其音悲切曰“伤”。
《毛诗.大序》强调的是“诗言志”的功能,借以起到“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社会作用。但是《毛诗.大序》太强调“诗言志”的功能,对诗经的解读就不免会有穿凿附会之嫌,以致误导后世久矣。比如东汉经学大师邓玄,在对毛诗再做解读时(简称郑笺),就延续了《毛诗.大序》的观点,有些错误观点一误再误。
《毛诗.大序》强调“诗言志”的功能,这没有错,因为“诗言志”在诗中一直占据主导的地位,这也无可非议,要说《关雎》诗旨在“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便是附会的开始。
《国风.周南.关雎》诗的主旨在于体物缘情,篇中体现了先秦先民们对于爱情的态度,自然而不乏率真。相比于后世,在礼教束缚下,往往让人太过扭捏,“爱你的心,却口难开”。如果说关雎诗在于“风天下而正夫妇”,还能让人认可,而“哀窈窕,思贤才”的说法,就穿凿远矣!
《秦风.蒹葭》诗具有象征性的有所寄托的意味,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境地,更加深了读者倾心仰慕的程度。说它是对于爱情的向往也行,或者是对于理想的幻想也可。那种朦胧之感,恍惚之美,即丰富了诗的想象空间,也增加了诗美学多层次的多义性的意味鉴赏。因此,《蒹葭》诗对于后世的影响意义深远。比如张衡的《闲情赋》,曹植的《洛神赋》,还有李商隐的《无题》诗,至于现代诗人戴望舒的《雨巷》,多少都有点《蒹葭》诗的传神与遗韵。
上述《关雎》、《蒹葭》诗是治世之音“美”的赞歌,那么,《硕鼠》、《伐檀》诗就是乱世之音的激愤与刺语。
古代采风的目的是为了“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孔丛子.巡狩篇》曰:“古者天子命史采诗谣,以观民风”。所以《毛诗.大序》说的好:“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
详解赋比兴:如果说风雅颂是对于诗内容的选择,就是说要去准备写什么样的题材。那么,赋比兴的作用,就是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把诗的内容题材,写得更加形神兼备,更加深情雅致,更加意味无穷,也就是如何去写好这首诗。
宋人李仲蒙是这样阐释赋比兴之间的关系,他说:“索物以托情,谓之‘比’;触物以起情,谓之‘兴’;叙物以言情,谓之‘赋’。”
比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前两句兴中有比,其中有铺垫与起托,因飞鸟声声,意在求偶。后两句赋中起兴。不负青春年华,不负大好时光,正值淑女窈窕,我如何去追求她呢?我一定要去追求她!
再比如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前句赋中有兴,后句比中起兴。停下车是因为我爱看枫林中渐起飘荡的晚烟,更爱看这一片层林尽染的霜后枫叶,它比春天二月的花朵还要鲜艳夺目。此时群山围坐,独与天地精神往来。逸兴俱怀,大美无言。秋山似我,我似秋山!
《贞一斋诗话》云:“兴之为义是诗家大半得力处。无端说一件鸟兽草木,不明指天时而天时恍在其中;不显言地境,而地境宛在其中;且不实说人事而人事已隐约流露其中。故有兴而诗之神理全具也。比不但物理,凡引一古人用一故事俱是比,故比在律体尤得力。赋为敷陈其事而直言之尚是浅解。须知化工妙处全在随物赋形。故自屈、宋以来体物作文名之曰赋,即随物赋形之义也。”
结语: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我的解读是:一曰无邪为正,二曰无邪为诚,三曰无邪为趣。不正则误入歧途,不诚则无以感人,不趣则体物不尽。
文章开头把风雅颂比喻成萝卜、青菜、大冬瓜。而赋比兴可以比作炒菜时,对菜品色、香、味的要求。能如此写作,诗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