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0日,马金文(化名)在警方挖掘完毕的土坑旁弯下腰去用手臂比了比,土坑只有大半截手臂的深度。新京报记者 李云蝶 摄
犯罪团伙挖金起家,曾涉枪击大案
根据警方通报,“日月山埋尸案”背后这一犯罪团伙的主要成员张成虎、马成均为西安市湟中县(现湟中区)大才乡上错隆村人。在这份通告的20名主犯中,有15人出自这里。
2019年12月,新京报记者走访上错隆村调查发现,主要犯罪嫌疑人中多人互为亲戚,他们年轻时挖金起家,挖金期间,在多地从事寻衅滋事、敲诈勒索、故意伤害、抢劫、绑架、非法拘禁、强迫交易等犯罪行为,“日月山埋尸案”仅仅是团伙在十七年间犯下的多起刑事案件之一。
上错隆村地处山沟,冬季长达半年,农民仅靠种植小麦、油菜等农作物生存十分困难。村支书高东云告诉新京报记者,青海砂金资源丰富,上世纪80年代,村里不少人曾去青海、甘肃、西藏等地挖金。
2019年12月3日,湟中区上错隆村,随处可见挖掘机、推土机、吊车和卡车。新京报记者 李云蝶 摄
青海公安此次判决中的首位主犯张成虎家就曾经挖金。张家兄弟5人,后代中男孩儿也很多,在以家庭为单位、以男性为主要劳动力的人工挖金时期,张家很占优势。
一位张家的亲戚告诉新京报记者,张家雇佣的“沙娃”(受雇挖金的人)总是比别家多,设备也在不断升级,到了2000年,张家成了整个上错隆最有钱的人家,价值几十万的挖掘机就有不止一台,人称“大才张家”,积累了大批的追随者,上错隆村也因为挖金人多且团结而变得有名起来。
多位同期挖金者说,在警方通报的这个团伙中,经济实力雄厚的张成虎相当于总指挥,二把手是马富录,马德胜去世之前是他们的军师,马成就是先锋官。
新京报记者走访期间,不止一位村民提及,这一犯罪团伙中,有多人曾参与1994年的一起枪击案。在村民的指引下,新京报记者在湟中县拦隆口镇找到了多位当年枪击案的受害者,并获得了湟中县人民法院于1998年8月12日就此案做出的判决书。
1994年5月18日,包括杨成人(化名)兄弟四人在内的200余名湟中县拦隆口镇村民来到甘肃省肃北县盐池湾乡棉衣梁,开始挖金。
杨成人回忆,到达肃北的第二天,他们傍晚正在帐篷里休息,突然看到天空中亮了三下,后来才知道那是信号弹。
村民孙生寿从帐篷里钻出来张望,一颗流弹瞬间从他右胳膊擦过去,皮肉翻了出来。紧接着,刚出帐房的陈应邦中弹倒地。
孙生寿告诉新京报记者,他们的驻扎点刚好在一座山脚下,一帮人突然从山上冲了下来,他们看不清那些人的长相,只看到他们手里拿了很多枪械武器。
混乱中,又有几位村民被击中,李发昌右腹部中弹,当场昏迷;祈富在试图抢救同乡的过程中当场中弹身亡。出于自卫,拦隆口镇的村民抄起了挖金用的铁锹等工具冲了上去。
杨成人回忆,冲上山去的时候,他最小的五弟杨成龙和另一位村民石发荣跑在最前面,石发荣被打中当场死亡,杨成龙的头上也中弹,死在了去往医院的路上。
1994年5月23日,甘肃省酒泉地区公安处法医鉴定为,死者祈富、石发荣、陈应帮系他人用7.62mm枪弹射击致死,死者杨成龙系他人用5mm枪弹射击颅脑死亡。
其中,年纪最小的杨成龙刚满18岁,石发荣是家中独子,仅19岁;祈富24岁,家中还有一个3岁的儿子;陈应帮26岁,留下了一个4岁的女儿。
2019年12月13日,孙生寿的右臂仍留有被流弹划过的伤疤。新京报记者 李云蝶 摄
判决书显示,这是一起因“抢夺地盘”造成的凶案,行凶者正是来自湟中县大才乡。
据判决书,经审理查明,湟中县大才乡上错隆村及上、下白崖村共有六十余名金农参与到了这场凶案中。这些人“得知棉衣梁有金子的消息后”,纠集60余人,携带半自动步枪、小口径手枪、子弹、匕首等,前往拦隆口镇挖金者的地盘,强行驱赶金农。
据判决书,多名挖金者被判故意*人罪,但亦有多名犯罪嫌疑人外逃。新京报记者注意到,这份判决书中提到的外逃者马德、马富仓均出现在了青海公安去年11月通报的涉黑组织名单中。
上错隆村村民马冶全(化名)当年曾为行凶者团伙的金厂工作。2019年12月15日,马冶全告诉新京报记者,他曾在金厂里见到过枪支弹药,“枪上全都有正规编号,子弹是一盘一盘整箱装好的。”
2019年12月14日,新京报记者在西宁见到了当年枪击案中右腹部中弹的李发昌。死里逃生的李发昌当年由于右肋皮下贯通损伤一度卧床不起,腹部至今清晰地留着深深的弹孔,以及子弹穿越身体的长长擦痕。
李发昌告诉新京报记者,“由于当年伤势过重,从那时候就没怎么干活,伤情好转后靠跑(货)车谋生。”
2019年12月14日,李发昌的腹部至今清晰地留着深深的弹孔。新京报记者 李云蝶 摄
收保护费、砍人、抢金矿
今年10月20日一审判决显示,被告人张成虎伙同被告人马成,组织、*数众多、骨干成员基本固定且较稳定的犯罪组织,自2000年以来,纠集或者伙同他人多次实施强拿硬要、持械随意殴打他人等寻衅滋事行为作案11起,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采取暴力、胁迫手段勒索他人财物,作案11起,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作案5起,以威胁手段强迫他人退出特定的经营活动作案1起,等等。
周炎(化名)是湟中县大才乡上白崖村村民,那几年,他开着一辆东风货车在青海省海北州、海南州之间往返运煤。周炎记得,2001年3月3日晚上十点多,他刚刚收车回家不久,“砰”地一声,门被踢开了。
几个手握砍刀的人冲了进来。打头的几个人周炎认识,是隔壁上措隆村的马成和马德云、马德胜、马富录(四人均出现在去年11月的青海公安通告中),周炎听说过他们,但从未直接打过交道。
据周炎讲述,马成拽过棉被捂住了他的头,其他人用刀背砍他和他的父亲,他身上肿了起来,父亲被砍倒在地,后来脸上、腿上一共缝了13针。
马成把手被绑的周炎推倒在一辆车的后座,然后直接坐在了他的背上,另一个人坐在了他的腿上,大约十几公里的路,周炎因喘不过气晕了过去。
3月的青海还很冷,等周炎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只剩一条线裤,趴在一个空房间的地上,被泼了一身的冷水。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马成等人几次用刀背把周炎砍晕过去,再用水泼醒。
反复数次后,马成踩着他的脸问,“你开着东风车跑青藏线这么潇洒,不交点保护费,我们弟兄吃啥喝啥,这点规矩你不懂吗?”马德云吓唬他,“给20万,今天给你把命留下。”
最后这个数字降到10万,迷迷糊糊中,周炎听到有人说“给不了直接弄死”,还有人建议把他“绑到车后面拖死” 。最后,看周炎真拿不出钱,他们把已近昏迷的周炎架到了姐姐屋外扔下。
周炎在姐姐家中休养了40多天,至今行动不便,被踩的右耳朵已几乎失聪,腿上的伤痕仍历历在目。今年48岁的周炎自言饱受精神折磨,夜间经常突然惊醒。
2019年12月8日,在与新京报记者的交谈中,周炎经常因为听不清而需要记者重复,回忆起当年被打的经历时,他仍然不可抑制地呼吸困难、剧烈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