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份雇佣合同的间隙,哈桑总会回到南卡罗来纳。
他的舅舅华莱士在离查尔斯顿 20 公里远的郊区,建立了当地第一个蛋白农场。哈桑的母亲也在农场里工作,主要参与黄粉虫、白蚁和蜡蛾幼虫的养殖。哈桑从小就在那里玩耍。他最喜欢的是油炸蜡蛾幼虫做成的汉堡,那种特殊的香气深深烙进了他的记忆(除了蛋白质含量高之外,昆虫的表面积与体积比相对较高,这是大规模美拉德反应发生的重要原因),那一度成为他的「安慰食物」,而华莱士蛋白农场,就是他心中的「新月沃土」,他的「舒适区」。但凡没被征召的时候,哈桑就会去农场帮忙。
在过去的 60 年里,美国的昆虫养殖业经历了几次变革浪潮,产量高速增长,产业结构也逐渐稳定下来。大约有 65% 的昆虫被用于生产加工食品,在逐步(但也还没有完全)取代传统动物蛋白,另外约 25% 被加工成动物饲料,以另一种方式参与到人类食物链当中。抛开医疗用途(医学实验,以及对某些特定化合物的提纯)和军方需求(直接按照维迪森能量中心给定的配方,将一种或多种昆虫按比例碎解后,与特定营养液混合,并加工至半固态产品,这就是梭摩的「原料」之一),已经有近 7% 的昆虫作为可以直接烹饪的食材,端上餐桌。
21 世纪 20 年代中叶,生态系统崩溃,企业家尼安德 · 华莱士的人造农业专利避免了饥荒的发生。© 《银翼*手 2049》
华莱士蛋白农场,目前采取一种小规模精细化养殖策略。大部分产品是常见的昆虫品种,作为新鲜食材出售,供应周边社区,运输距离不超过 200 公里。同时,他们也在尝试养殖稀有昆虫(比如农场正在实验的,通过模拟日本天竜川水系环境,实现一种叫做 Zaza-Mushi 的水生昆虫幼虫的本土化量产),同时利用冻干技术锁住产品的营养和风味,供应至东海岸的一些顶尖餐厅使用。哈桑发自内心地认可这种「匠人精神」:与其在世界的另一端吃着无聊的梭摩,从其它人类和人工智能手中掠夺有限的资源,还不如解甲归田、自给自足,放下所谓的对「正义」的执着。
但在舅舅华莱士眼里,采用这种策略,更多的是对频繁灾难的无奈响应。联合国粮农组织在本世纪初预测,2050 年世界人口会超过 90 亿。一个「好消息」是,到目前(2072年10月)为止,世界人口仍然没有超过这条「警戒线」。但这并不意味着好日子到来,实际上,在死亡率蹿升生育率同时迅速下降的背后,是生存环境全面恶化。对于越来越不可期的未来,华莱士发现,他已经没有任何更好的选择 —— 除了迎难而上。
蛋白农场决定转型的根本原因,是 2053 年夏天那个令人感到恐惧的饥荒。受多个因素叠加影响,美国南部气候在十年内出现了三次打破极值的异常,并出现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在查尔斯顿市中心最大的垂直农场,虽然已经采用了人工智能识别植株含水率,配合「蜻蜓」(一种主要用于垂直农业灌溉的小型机器人)定向滴灌,以及延长低密度水雾球悬浮时间等多种节水措施,南卡罗莱纳洲引以为傲数百年的黄金大米产量仍然面临腰斩。
同样由于缺水,大多数传统动物蛋白培植工厂也基本处在停产状态(工业用水价格暴涨,成本甚至高于上一年的利润,意味着生产即亏损)。当年蛋白农场规模化养殖的所有直翅目昆虫,在短时间内出现种群崩溃,大批量死亡(后来才查明,是因为太阳辐射波动过强引起一种真菌突变,对直翅目昆虫有强致病性),导致农场当年收入锐减三分之一。
哈桑清楚地记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新鲜昆虫从家庭食谱上完全消失,连他最爱的高粱白蚁粥也难得吃上一回。除了留下育种的部分,蛋白农场里所有昆虫被想尽一切办法深度加工,以换取更多现金。幸运的是,政府定期向社区配送超过 30 年保质期的植物肉软罐头。在此之外,母亲总能找到一些不知道多少年前被冻*、被她称之为来自「冰河世纪|的土豆、胡萝卜、豌豆和西兰花。至于传统动物肉?他依稀记得这样一个数字:1000 克本地极佳级牛肉,约等于五分之一辆他小时候最想要的空气动力摩托。
铺天盖地的非洲蝗,追逐地中海以东的雨水,席卷了整个安纳托利亚高原。这是全球气候持续变暖的必然结果。大地上翻涌着黑色巨浪,就像《出埃及记》中所形容的那样,「无论是树木,是田间的菜蔬,连一点青的也没有留下。」
在距离亚美尼亚共和国边境一步之遥的布尤恰玛村(Büyük Çatma),农场主乌尔曼 · 卡瓦克(Umran Kavak)十分纠结,怎样才能尽快让这些不请自来的物种彻底从他的卡沃加麦田中消失。他的首选方案是纳米*虫剂。这种被纳米颗粒包裹的*虫剂,依靠正负电荷的作用吸附在蝗虫身上,再渗透进入其体内,通过定向干扰或者*死蝗虫体内的某些真菌,达到间接消灭宿主的目的。
绘于 1884 年的蝗灾。© Wikipedia
在西班牙北部以及意大利皮埃蒙特山区,乌尔曼都亲眼见过纳米*虫剂的威力,比传统的化学农药效率提升了数十倍。虽然环境污染也变得可控,但是他仍然对残留感到疑虑。如果这些*虫剂留在了他的卡沃加小麦中,是否会改变它的风味和营养,如果消费者吃了这些小麦,这些小颗粒又会不会钻进他们的身体?以及,还有一个难以论证的问题:又有多少颗粒,会堆积在脚下这片丰腴的土地?
乌尔曼也在同时咨询另一套方案的可行性 —— 利用人工智能配合激光机器人消灭蝗虫。这其实是他的发小埃米尔半个世纪前在奥斯陆参与深海石油管道及炼化厂防御战时,听当地渔民提到过的技术:挪威的三文鱼养殖业曾经应用过一种被称为 Sting Ray 的机器人,它通过视频实时「观察」每一条鱼,利用人工智能收集分析鱼鳞颜色和纹理异常,进而精准识别寄生在鱼身上的海虱,这和识别麦田里的蝗虫一样。当目标被检测到时,机器人就会在几毫秒内,发射出眼科手术级别般精确的二极管激光束将其击*。
这种物理消灭技术听上去非常有吸引力,轻松、利落(或许埃米尔对这种机器人印象深刻,正是被它的「*戮」特质所吸引),无需担心*虫剂残留。唯一的问题是机器人的采购和维护成本 —— 但想到安纳托利亚历史上另一场令人绝望的蝗灾,持续时间长达 65 年,如果把摊销考虑进去,应该不会对他的卡沃加小麦售价造成太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