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27日,乐晓雲回到奉节县城,在春节前夕与父母团聚。受访者供图
1月31日,这是壬寅虎年的前一天,除夕。重庆奉节县草堂镇前些天下了雪,雪只下到山尖,雪线甚至无法延展到山腰,但乐晓雲看的时候还是下意识觉得冷。他不知道自己的伙伴“火锅儿”看到白色的山尖,会不会也想起连绵如絮的祁连山脉。
乐晓雲带着这匹叫做“火锅儿”的马,从新疆霍尔果斯出发,走了4400公里回到家乡奉节。一人一马,途经昭苏,由独库公路北段翻天山,走过嘉峪关,穿越河西走廊。乐晓雲在祁连山上度过了自己29岁的生日,“火锅儿”走坏了8副马掌,最终他们由秦岭入川渝,完成这趟漫长的旅行。
除夕这一天,乐晓雲早上起床,给“火锅儿”喂了草料,然后开车一个多小时回老家和家人团聚,吃了大席。因为这场艰苦又浪漫的旅程,乐晓雲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许多人都问他“马呢”?但家里长辈问得最多的是,路上他有过多少心酸。
晚饭后,乐晓雲又回到了 “火锅儿”身边。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除夕。
“最圆满的一年”
乐晓雲家在重庆市奉节县,一家人住在县城里,爷爷奶奶住在老家草堂镇。按照老规矩,每年在哪里团年,都是老人们说了算,基本是四个孩子家里轮着来。今年,老人们决定要在老家团年。
下一代们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家里事多,乐晓雲跟着忙前忙后。“以前家里也要*年猪的,现在爷爷奶奶没喂猪了,我们就去别家买。”前几天他去万州接了妹妹回家,这两天也忙着帮家里置办各种年货,等到除夕这一天,家人们大都回到草堂镇。“四代人都在,算是最齐全的一次。”乐晓雲说,这是近年来“最圆满的一年”。
早上9点后,他喂了马,然后从奉节县城出发回老家。家里的重头戏年夜饭安排在中午,十多个菜一桌,摆了满满三桌。老少齐聚一堂,问候彼此的近况。
2022年1月31日,乐晓雲家的年夜饭。受访者供图
乐晓雲被不停问起从新疆回重庆的这一路。他如何想起要做这件事、他一路上遇到了些什么……同辈更多的是好奇,长辈们“都在心疼我这一路吃了多少苦”。
这让他被热乎乎地包裹起来,就像坐在家里的围炉桌旁一样,暖洋洋的。祁连山上的大雪成为遥远的记忆,独库公路上狼群的阴影也淡得像一个水痕。饭毕,他像往年一样和表弟们出门放火炮烟花,他最喜欢擦炮,爱听那个响儿。这和他这一路穿山越水的寂寞太不一样,火炮声、寒暄声,乡亲做饭时刺啦一声下锅炒菜的声音,甚至打麻将的碰牌声——回家的感觉如此清晰,他已完成旅途。
回家的日子里,不单是他脑子里一直挂念着自己的马,无论走到哪户人家,他几乎必然被问起八千里路走单骑的这一遭。“问起‘火锅儿’的人比问起我的还多。”乐晓雲笑,“它比我有名多了,大家都喜欢它。”
“骑嫩个久!”
乐晓雲的老家在半山腰上,海拔五六百米。前几天山顶上下了雪,但温度太高,雪线没有延伸到村里来。他看到山尖尖上的雪,心里有点发怵:“我现在看到雪都觉得冷。以前在甘肃被冻过。”他说的是在祁连山的时候,在盘山岭镇,他被疫情困住了好几天,住在镇子外的废弃屋子里,天寒地冻,全靠当地人帮忙送吃送喝坚持下来。
看着山尖太阳下的那一点点雪迹,他想起了祁连山,转头又笑了:“重庆这个雪,就是下起好耍的。”
除夕这一天,太阳出来了。翻过这一天,春天的影子似乎更近了。1月31日下午,乐晓雲在村里打电话的时候,一个婶婶经过,乐晓雲和她寒暄。“你硬是(川渝发音:真的)从新疆骑车回来的啊?”婶婶大着嗓门好奇地问。“啥子骑车哦,骑马。”旁边的人纠正她。婶子继续兴致勃勃地说:“前两天有人给我说,有个奉节的骑马回来,我一看,说这个是我侄儿啊。天呢,骑嫩个(那么)久!”她好奇地继续问:“马呢?”乐晓雲乖乖回答,马安顿在外面,没带回老家来。
他早上刚喂了马, “先喂粮食,然后还要吊一会儿。”他详细地解释什么叫做“吊一会儿”:“就是把缰绳拴高一点,让它抬起头来,不能吃到草。马是直肠子,如果吃了粮食马上吃草,很快就拉出来了。另外这样也能保持它奔跑的*。”
乐晓雲和“火锅儿”在路上的合影。受访者供图
从新疆回来后,一时间并没有特别好的地方可以安置“火锅儿”,县上一个家具厂的老板看到他的直播,说可以把马暂时养在厂里。“厂里地方大,又有监控。我每天可以放它跑一跑耍一耍,晚上也安心。”乐晓雲每天睡在厂里,最开始几天还像以前在野外一样扎帐篷,后来可以睡到屋子里,他依然本能地注意不要离“火锅儿”太远。这是半年多时间里形成的习惯。
喂了马,又陪它玩了一会儿,乐晓雲备好了中午的料,托家具厂老板中午帮忙喂一下,才放心开车回老家。中午在老家吃了大席,乐晓雲琢磨着晚饭后就要开车回去厂里陪“火锅儿”。他总觉得如果自己不在,“火锅儿”会寂寞。“但只要我有时间,我就想陪它多耍一会儿。”
“我找到了出发前想寻找的东西”
还差两三天到达奉节县的时候,乐晓雲才告诉妈妈自己要回家了——骑着一匹马——从霍尔果斯走了4400公里回来。这件事他一直不敢告诉妈妈,甚至在祁连山上度过自己29岁生日的时候,妈妈打来电话,他也一个字都没说。
但现在瞒不住了,采访纷至沓来,他的视频账号粉丝已经超过10万,奉节县已经有很多人知道这个“八千里路走单骑”的年轻人。乐晓雲说“亲戚好多也知道了,我再不告诉我妈,她从别人那里晓得(这件事),那就糟糕了。”
1日27日,乐晓雲骑着马回到奉节县城。现场热闹极了,许多人聚集到小广场里围观,爸爸妈妈也在这里等着他。“下马之前我妈妈看着很淡定,我下了马,妈妈抱着我,一下就开始哭。”他印象里,以前父亲从来没拥抱过他,在这一刻,一家人抱在了一起。
“出发前想要从这一路得到的东西,我都得到了。”乐晓雲觉得出发前的自己干什么都虎头蛇尾、缺乏韧劲,“走这一路,当时想去锻炼自己的目的,完全达到了。眼界开阔了,选择更多了。在路上我都在想,我们真的是一步一步把4000多公里走完的,如果我能走回去,以后在我眼里没有任何难事,只要我朝这个方向走,一定能达到目标。走一步就少一步,距离目标进一步。”
“如果我这一趟放弃了,我就啥子都不是,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想证明自己并不差,我可以,能行。”
伴随着一步一步离家更近,乐晓雲也越来越“有名气”。“人家可能就是看稀奇,我不觉得是多不得了的事。”他甚至有些怀念最开始关注度不高的时候,那时他直播只为了给朋友们报平安,以及路上和人说说话,每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更快乐一些。”
现在,关注他的人多了,他觉得有点失去了自由。直播间里不停地有人提问,他必须不停地回答。每天重复回答一些一样的问题,让他感觉疲惫。“我不直播,大家又要催。都是好意,也不好意思让他们失望。”他觉得这一切都会归于平淡,“这是必然的,我也不可能为了博取关注,再刻意带着‘火锅儿’去走一趟这么远的距离。”
“火锅儿”在路上。受访者供图
出名后,有一些工作机会放在他的面前,他在审慎地考虑。“我们也需要生存。如果有人向我抛橄榄枝,合适的话我就愿意去做,不适合的给钱我也不愿做。”
从1月27日回到家,乐晓雲每天晚上还是会陪着“火锅儿”睡。“突然晚上不在跟前,怕它不习惯要找我。”他托人从内蒙古发了7捆牧草到重庆,加起来得有600斤,只够吃一个月。马粮要发快递,现在暂时只能吃苞谷,他这两天寻思着找点麸皮和胡萝卜。
随着年节过去,一家人的生活都要重新回到轨道上运转,几天后,乐晓雲的父母要回到深圳继续上班,儿子以后有什么打算,妈妈还没和乐晓雲好好谈过。但儿子确实完成了一件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这让她感觉后怕的同时,也觉得骄傲。
牛年的最后一天,在寂静的几乎无人的厂区里,乐晓雲陪着“火锅儿”,一人一马依偎着看完了除夕夜的漫天烟花。“祝大家所盼所想皆能如愿。”他在朋友圈写下这句话,“火锅儿”背后是一簇簇火树银花。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除夕。
新京报记者 杨雪 编辑 胡杰 校对 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