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岁的医生彭银华离开70余天了。
他是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的呼吸内科医生,疫情之初,他所在的科室成为抗击疫情的一线。2月20日,彭银华因感染新冠病毒肺炎不幸离世。病逝时,妻子钟欣怀有6个月的身孕。
彭银华离开后,他先后被评定为烈士、追授第24届“中国青年五四奖章”抗疫个人。数月来,他也以不同的方式存在于家人的记忆里。他频繁出现在父亲的梦境中;他的手机就摆放在妻子的床头柜旁边,二人的婚纱照一直都是妻子的朋友圈背景和微信头像。
一个月后,彭银华和妻子钟欣的孩子就要出世。这个将要诞生的新生命,被视为彭银华生命的延续。
彭银华的结婚照。图片来自网络
“你有一位英雄父亲,是一名医生”
距离6月6日的预产期只有一个多月时间,“准妈妈”钟欣变得忙碌起来。
产检频率一周一次。从家里到湖北省妇幼保健院需要一个小时车程,武汉解封之前,社区志愿者负责接送钟欣。解封之后,常常是哥哥载着她去,母亲也时刻陪伴左右。
最近的一次产检,医生告诉钟欣,孩子有5斤,“孕周和胎儿重量都正常”。此前B超检查显示孩子臀位朝下,为利于顺产,钟欣遵医嘱,每天都会在母亲陪伴下外出散步。离家不远的环山公路上,母女二人缓步走上七八千步,肚子大了,迈不开大步,两个小时里,她和母亲走走停停,呼吸新鲜空气。
她也在胎教的过程中尝试和宝宝讲父亲彭银华的经历,反反复复告诉孩子:“你有一位英雄父亲,是一名医生。”
彭银华在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工作期间。受访者供图
钟欣和彭银华2017年领证结婚。彭银华喜欢小孩,在钟欣*初期就开始期待。钟欣记得,他还在世的时候,忙于工作,不能每次都陪自己产检。如果没有这场疫情,他们原计划在2月1日补办婚礼。
2月20日,彭银华感染新冠肺炎后离世。眼下,钟欣已经为独自迎接这个新生命做足准备,孩子的小衣服、奶瓶、尿片、待产包都已置办妥当。
彭银华离开的70多天的日子里,两个家庭都留存着他的印记。
在彭银华的湖北孝感老家,彭银华56岁的父亲彭清柏尝试把彭银华的物品摆在一些不那么“显眼的位置”。最初为婚礼置办的礼品、烟酒一起收进了彭银华的房间里,房内还摆放着彭银华读书时的书本和笔记,他考上大学时朋友们送的摆件也被保留至今。但彭清柏说,有时候不经意瞥见了,还是难免难过。
但在彭银华和钟欣二人的居所里,钟欣将彭银华的个人物品一直维持着原有的摆设。她没想过把它们收起来,“自己心爱的东西还是想随时看到。”
去年二人云南旅游买的纪念品,象征平安健康,一直被钟欣挂在梳妆台上。彭银华生前使用的手机,她在3月取回后,也摆在了床头柜上。
“踏实”“阳光”“大男孩”
“1月21日,最繁忙的时候到了,这是开启隔离病区的日子。”
“忙忙碌碌收治病人,严重物资不足,仅仅有N95口罩,防备措施还是非常简单的。”
3月,打开彭银华生前使用的手机后,钟欣才第一次从他的聊天记录里清楚了解到丈夫患病前的真实工作状态。
彭银华当时是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的一名呼吸内科医生,他29岁,加入工作刚半年。疫情之初,在和其他人的微信聊天记录里,他描述了当时医院的忙碌状态,怕妻子担心,这些情况彭银华从未直接告诉过钟欣,反而在当时安慰她:不累,这样的忙碌很充实。
1月25日,彭银华身体出现了不适,“发烧、咳嗽、喘气”,随后他在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并在1月28日的第二次核酸检测中被确诊。2月20日,彭银华在金银潭医院因为器官衰竭而去世。
在他去世后,一张由护士拍下并被广泛传播的照片里,彭银华躺在金银潭医院的病床上,伸手比“V”。
2月2日,彭银华在金银潭医院。图片来源网络
当时金银潭医院重症监护病护士凌云对彭银华印象深刻,她回忆称彭银华在接受无创呼吸机和各种穿刺时都格外配合。“我们经常要给病人抽动脉血看肺氧合情况,抽的时候很疼,有时候动脉很难打上,但他就是能忍着动都不动让你穿刺。”
人们怀念彭银华的悼词里,“踏实”“阳光”“大男孩”这些词数度被提及。
彭银华的同事胡珺回忆共事的半年里,“平时都是支助中心的护士过来陪检查,但是有时候支助忙不过来,彭医生自己就主动出来,8点钟下夜班就可以走了,但是他会陪病人检查,至少花3个小时,他会承担一些本身不是他的任务。”
王瑞波是彭银华在湖北科技学院就读时的大学室友,他觉得彭银华不怕“吃亏”。他说彭银华个子高、憨厚、能担事,在大学时期就被室友推选为寝室长,在当时,寝室长需要负责不少“吃亏”的活,寝室在五楼,饮用桶装水要从很远的地方购买再搬回寝室,几乎都是彭银华负责。
也是这样的性格,让彭银华在生病之初就叮嘱妻子瞒住孝感的父母。直到病危之时,彭银华的父母才知道儿子患病的消息。
彭银华和大学室友,左二为彭银华。受访者供图
未出世的孩子是两个家庭的联结
没有见到彭银华最后一面,父亲彭清柏痛心至今。他不止一次梦到彭银华。
彭银华刚离开没两天的时候,彭清柏梦见孩子站在自己床边,彭清柏在梦里喊他、叫他。醒来之后发觉是场梦,父亲就依老家风俗在门前给孩子烧些纸钱。
也有时候,彭清柏在梦里看见彭银华仍旧在篮球场和朋友打球,他看到父亲之后主动来亲近。彭清柏就在梦里问:你好吗?彭银华答:还好。
彭清柏记得,彭银华每次从武汉返回孝感老家,他们会到火车站接;他们前往武汉时,彭银华也必定赶去接站。今年4月,彭父赶去武汉,出站时觉得惘然若失,“他还在的话,应该是会来接我的。”
“我现在还总想着他在医院里上班”,彭银华离开的第76天,彭清柏在电话那头喃喃道。
彭银华在生病期间。受访者供图
4月11日,彭银华的葬礼在武汉九峰山革命烈士陵园举行。
葬礼上,看到儿子的骨灰盒和遗照,彭清柏一时站不稳,旁人搬来板凳,搀扶他坐下。
钟欣花了两个月来平复心情,彭银华病逝的最初两个月,她也偶尔在梦里瞧见他,闪现二人平时相处的点滴。钟欣说,“他的相貌已经印在了我的脑海中”。现在每天晚上母亲会陪伴钟欣入睡,母亲宽慰她:要缓和情绪,要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
钟欣说,彭银华的离世带给自己最大的遗憾在于:即将为人父的彭银华看不到自己的孩子。想到同为父亲的彭清柏从此痛失爱子,她也心痛,“(彭银华)出生在农村,大学读出来了,才出来工作半年,人就没了。”
4月初,两个家庭在武汉碰面,钟欣看到面前56岁的公婆,“很憔悴,沧桑了,老了很多,人也消瘦了一圈”。
过去,彭银华是两个家庭的支柱,他离开后,这两个家庭,通过彭银华未出世的孩子,紧紧联结。他们常在电话中互相宽慰,将要出世的孩子是不离口的话题。
还在孝感老家的彭父彭母计划着,待到钟欣预产期之际,提前数十天,他们就会赶到武汉。接棒亲家照顾媳妇和新出世的孩子。而孩子的名字,会由彭银华的大哥——孩子的大伯来起,“起个有意义的名字。”
一想到那天,彭清柏连说几声感谢,“感谢钟欣父母照顾她”,“也感谢钟欣,把孩子生下来,这是多么大的勇气”。
新京报记者魏芙蓉 实习生杜萌
编辑陈晓舒 校对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