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0年前,居住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发现了一种植物,它能平复人类的伤痛,带给失眠者一夜好梦。苏美尔人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快乐的植物”。
快乐植物的力量比其他植物强大很多,苏美尔人认为它不应该是人间的植物,它只属于神,是主管生命和生育的女神伊希斯送给太阳神的礼物。这份神的礼物治好了困扰太阳神多年的头痛顽疾。
苏美尔人是对的,这是一份只属于神的植物,它强大的力量超过了人类的掌控极限,带给人类日复一日的折磨,痛苦和快乐纠结在一起的欲罢不能。
神的植物名字叫罂粟。
鸦片罂粟,在贫瘠的土壤里也能绽开美丽的花朵,对害虫和真菌有天然抵抗力。即使在资源有限的国家也能大面积种植,今天阿富汗的主要经济作物就是罂粟。
割开罂粟的果实,流出乳白色的浆液,浆液凝固阴干后就是恶名昭彰的鸦片。鸦片里含有5种生物活性成分:吗啡,最强大的止痛镇静药;甲基吗啡,又叫可待因,轻度镇痛止咳;α那可丁,止咳;罂粟碱,肌肉松弛剂;二甲基吗啡,又叫蒂巴因,痉挛毒性超过麻醉作用,当代毒品的基石。
几千年来,鸦片是医生手下最好的药剂。希波克拉底,现代医学之父,用鸦片治疗失眠。盖伦,古希腊解剖学家、医生,用鸦片治疗头痛眩晕,哮喘咳嗽,发热水肿等等疾病。鸦片在古希腊像百宝丹一样使用,直到迪亚戈拉斯,没有名气的医生,发现他的希腊同胞沉迷于鸦片无法自拔。迪亚戈拉斯是历史上第一位站出来反对鸦片的医生,医生认为忍耐一时的痛苦好过沉迷一世的鸦片。遗憾的是2500年前的警告被忽视了,鸦片至今还在纠缠着人类。
吗啡发现鸦片上瘾的可怕之后,鸦片制药成为人类的难题。虽然鸦片会上瘾,但是它能止痛,鸦片强大的止痛能力没有任何药物能够与之抗衡。药剂师尝试着从鸦片中提取它的止痛成分,剥离它的上瘾成分。
1803年,德国药剂师学徒塞特恩,分离了鸦片中最活跃的成分,他用希腊梦想之神的名字给成分命名:墨菲斯,后来名字改成:吗啡。赛特恩拿自己做实验,发现吗啡的药力是鸦片的6倍,服用后立刻产生兴奋感,兴奋感过后是随之而来的抑郁。当赛特恩完成学业时,他已经对吗啡上瘾了。赛特恩担心自己从鸦片中提取了一个怪物,警告大家不能使用吗啡。
吗啡立竿见影的效果让制药厂抛弃了警告,1827年,德国默克制药公司开始批量生产吗啡。欧洲医生用吗啡治疗各种疾病,包括酗酒,结果把病人的酒瘾变成了毒瘾。
1853年,苏格兰医生伍德,把吗啡装进了注射器,直接输入血液。伍德医生说,如果是注射吗啡而不是口服吗啡的话,病人就不会产生对吗啡的胃口。没有胃口就不会上瘾,这是伍德医生最天才的发明了。
到了1880年,美国医生人手一支吗啡注射器,指导病人如何正确使用。1900年,美国30万人吗啡上瘾,法律禁止了吗啡销售。
海洛因
19世纪末期,德国药剂师霍夫曼发明了阿司匹林。以前有种消炎药叫做水杨酸,消炎的效果很好,但是会破坏胃粘膜,引发胃出血。霍夫曼把水杨酸与乙酸酐结合,给水杨酸加上一个乙酰基(CH3CO-)。做了乙酰化处理的水杨酸,能够消炎退烧,止痛治风湿,药力见效快,药效稳定。这就是一直到今天都在广泛使用的阿司匹林,拜耳公司出品。
阿司匹林成功后,霍夫曼的师父德雷泽建议他把吗啡也用乙酰化处理一下。乙酰化后的吗啡,效果很惊人,药物能更快地进入大脑,因此,减轻疼痛的用量比吗啡用量要少很多。只要一点点用量就能缓解疼痛,医生认为少许剂量不会导致病人上瘾。
新药在白鼠和兔子身上做实验,动物们很喜欢喂给它们的新药。新药试用在公司的工人身上,工人们也很喜欢,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参加实验。新药试用在病人身上,止痛效果比吗啡更好。
1898年,拜耳公司推出了新药,乙酰化吗啡,名字叫做海洛因,在德语里是“英雄”的意思。海洛因是无所不能的英雄,能够治疗感冒、喉咙痛、头痛、肺炎和结核。药力比吗啡强5倍,没有上瘾的隐患。
拜耳公司的两种乙酰化新药,阿司匹林和海洛因被医生区别对待。医生担心阿司匹林会引起胃炎,病人必须拿着医生处方才能购买阿司匹林。而海洛因很安全,大家可以直接到药店里购买服用。
海洛因流传到了英国和美国,慈善协会给吗啡上瘾的人群免费分发海洛因,用于治疗他们的吗啡毒瘾。
1918年,仅纽约就有20万人染上了海洛因毒瘾。1924年,美国立法禁止制造销售海洛因。
2003年,美国海洛因上瘾者的数量从60万人减少到10万人,原因不是瘾君子的改邪归正,而是他们的上瘾口味换成了另外一种名叫奥施康定的新药。
奥施康定(羟考酮)
药剂师用吗啡治疗了鸦片瘾,用海洛因治疗了吗啡瘾,全部都失败了,不过他们依然没有放弃希望。鸦片中的5种活性成分,吗啡不能用的话,试试二甲基吗啡(蒂巴因)能不能用。
药剂师从二甲基吗啡中提取了羟考酮,做成羟考酮缓释片,叫做奥施康定。1995年,奥施康定获得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的生产批准。FDA认为缓释剂减少了羟考酮的滥用风险,奥施康定能缓解中度和重度疼痛,服用一片解痛时间长达12小时。
奥施康定上市后在美国的使用率是多高?
看一个例子。2001年,奥施康定的制造商:普渡制药厂销售奥施康定获利14.5亿美元,奥施康定的销售额超过了任何药物的销售额,包括伟哥。到了2008年,奥施康定的销售额突破20亿美元,2010年,突破30亿美元。20年间,普渡制药厂仅销售奥施康定就获利350亿美元。(今年普渡制药面临2000件起诉案件,被控误导病人,使其阿片类药物上瘾的风险。)
再来看官方公布的产量:2012年美国的奥施康定生产配额是153.75吨,2013年生产配额低了一点,是131.5吨。
奥施康定上市以后广泛推销,医生开出大量处方,甚至还有医生以贩卖假处方谋利。而被商家忽略的事实是:奥施康定跟吗啡一样,长期使用的人逃不过上瘾的结果。
奥施康定的使用导致了多起上瘾致命的案例,FDA更改了奥施康定的标签,贴上了容易成瘾、过量和导致死亡的警告。
可是警告得太晚,当警告来临的时候人们已经上瘾了。2010年美国有2千2百万人滥用奥施康定之类的阿片类药物止痛,因这些药物死亡的人数超过了海洛因和可卡因(来自古柯植物)的死亡人数总和。
今天,世界上80%的阿片类止痛药处方由美国医生签发,而美国人口只占世界人口的5%。
止痛药乔治·奥威尔在《1984》里说过:“痛苦面前没有英雄。”
当痛苦来临的时候,我们只祈求一件事情:快点结束痛苦的折磨吧,罂粟正是拯救英雄于水火的神奇植物。神奇植物不仅解除了英雄的痛苦,还能带给英雄虚幻的快乐。如果英雄没有及时从幻境中脱身,他将被拖入无法自拔的深渊。
阿片类药物,鸦片、吗啡、海洛因、奥施康定,起步时都是为你治病,当你病愈之后它们也控制了你的身体。阿片类药物上瘾时的身体反应是人的意志和毅力无法抗衡的,人类能力有限,面对痛苦,我们的意志只能服从肉体。罂粟能一次一次地解除我们的痛苦,而我们也一步一步地屈从于它。
为什么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屈从于罂粟,纠缠了6000年也不能摆脱?
因为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种止痛药能像阿片类药物一样,既有强大的止痛效果,又能大面积种植,廉价生产。
癌痛病人经历痛苦时,医生开出的处方,首选依然是阿片类药物。药力强价格便宜,单这两条优点就战胜了它带来的上瘾后果。
我们只有找到比阿片类药物更好的止痛药,才能真正摆脱对它的依赖。把只属于神的植物归还给神,不再受它掌控。
参考资料:
1:“DEA Diversion Control CSA.” US Dept of Justice DEA. Retrieved 23 May 2013.
2:“OxyContin: Pain Relief vs. Abuse”
https://www.webmd.com/pain-management/features/oxycontin-pain-relief-vs-abuse#1
3:http://www.rfuchina.com/zixun/201903/0517439.html
4:图片来源:wikipedia
附:今天更新用毒高手系列文章,这是第5篇:属于神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