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究的虾籽酱油拌面。
「黄豆自然发酵的好酱油打来。开始炒虾籽,平底锅里像炒花生米,不放油。然后加一点点葱、姜、蒜,就开始熬虾子酱油了。里面要放一点点冰糖,因为酱油是苦的。剩下的部分,我们来熬虾油。」苏州人喜欢夏天吃凉菜,早起,一碗不薄不稠的白粥,一根油条,但是油条必须蘸虾籽酱油,一下子就奢侈了不止一点点。
关于虾子酱油,清代美食家袁子才早在《随园食单》里记下:「买虾子数斤,同秋油入锅熬之,起锅用布沥出秋油,乃将布包虾子,同放罐中盛油。」这秋油,其实指的是经过春酿夏晒到立秋时节提取出来的第一道酱油,味道醇厚,浓稠度和色泽都比普通酱油深沉。虾籽按节气,这时已经是一年的尾声。曾有对苏帮菜颇有研究的朋友告诉我:「考究的苏州人,以前只用端午前的虾籽。顶级的虾籽酱油,应该咸在头,甜在尾,而不是一口就鲜美。」我想,无所不用其极,都是因为太爱吧。
虾的仙气随虾籽与酱油,自然附着在虾籽百叶、虾籽糟溜鱼片、虾籽鳗鱼、虾籽白斩鸡、虾籽白肉、虾籽白茄、虾籽茭白、虾籽皮蛋上。旧时讲究的苏州人家,度夏要吃虾籽酱油蘸三白 —— 白切肉、白切鸡和白切肚子。白切肉得用三精三肥肋条肉,这肉得和咸肉或者火腿一起烧,像腌笃鲜一样炖煮,有复合的滋味。放凉后切,切出来入嘴还是温热的,柔润有嚼头!白切肚子非用肚尖不可,和肉同煮,可以增香。
此时,小妹姐一只手拖住茄子的蒂,一只手拿着筷子拆茄子:「这就是本地白茄子。小时候,我们吃饭焐茄子。现在大家米饭吃得少,就直接蒸茄子。虾籽酱油和麻油一拌匀就可以吃了。」在茄子丰腴的季节,一口酥软里,全是虾的鲜美。
虾籽白鱼。
我以为「虾籽白鱼」这种脆口鲜香的下酒菜,肯定也是创新。小妹姐赶紧打消了我的揣测,「得专门挑一斤二两到一斤半的白鱼,隔天腌一个晚上。放到油里炸到酥脆,骨头也可以直接吃。表皮薄薄刷一层麦芽糖,这样就可以多黏一点虾籽。好吃得不得了!」
苏州菜是有根的。所以,很多看似现代的搭配,其实都早有着落。苏州人已经习惯用昂贵的虾籽搭配一切,比时下流行的中餐加鱼子酱,还要豪爽。我猜想这个结果的唯一原因,是苏州人太早就已经学会享受美味。
这和苏州人以前盛夏时吃的虾籽鲞鱼,有异曲同工之妙。鲞鱼用姜、糖、秋油熬制,在表面涂上一层虾籽,就有相当魅惑的甜咸味。只要一块,就能消耗一锅好粥。从前苏州人去外地走亲访友,带上两盒采芝斋或稻香村的虾籽鲞鱼,其贵重程度完全媲美现在的两箱阳澄湖大闸蟹。而如今,这样的美味逐渐被淡化升华,才有了更轻盈的虾籽白鱼。
明年的虾籽季,我还是会为这一席苏州的夏天餐桌赶来,任由清泉舌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