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嫌疑人况玉林在南源村被警方击毙,此为击毙地点。
案发现场之一的上高县建材市场“顾地管业”门店。
“8·20”持枪*人案后,上高县意隆纺织厂的正门已被警方封锁。A08-A09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秦宽
通缉令上的况玉林照片。
上高县农民况玉林自制钢珠枪,作案3起枪*4人,持枪拒捕时被警方击毙
8月22日早上八点刚过,江西省上高县沿江中路建材市场大大小小的闸门被陆续拉开,店主们在门口洒了清水,摆好货物,准备为门市的一天忙碌。
建材市场里一家叫顾地管业的摊位,两道蓝色的卷闸门已经落下,三张“上高县公安”的白色封条分别紧贴在门的左侧、右侧、下方。前方的空地还残留着清洁工一早冲洗血渍的水。
“就是在这里。”一位骑摩托车的男子驻足停下,他对身后的女乘客说,“那人开了两枪,就跑了”。
这是江西上高县“8·20”持枪*人案发生后的第2天。
据上高警方通报,8月20日上午,该县锦江镇大塘村村民况玉林,在建材市场的“顾地管业”店内和黄金堆成仁驾校接连用自制双管钢珠短枪,枪*两人。8月21日凌晨,警方排查时又在其租住屋隔壁宿舍,发现男女两具尸体。经查证,该地为犯罪嫌疑人况玉林的第一案发地,证实况曾枪*了两人。
背负了四条人命的况玉林潜逃。当地警方悬赏10万元,全力追捕。最终,上高县警方于8月21日晚10时20分,将持枪拒捕的况玉林当场击毙。
三起命案
“顾地管业”隔壁一家卖电线电缆的老板张华言(化名)记得,案发那天,顾地管业的老板万晓智和一位女性朋友一大早就来到店里。万晓智戴着眼镜,相貌端正,发际线已微微后移。
不到一个小时,五六个客人陆续走进了顾地管业,和万晓智攀谈。大约9点30分,张华言看到,况玉林骑摩托车过来。或许是聊得尽兴,万晓智尚未留意到,门外的况玉林已经站了一段时间。
张华言回忆,等客人悉数离店后,况玉林走进了顾地管业。
不到五分钟,坐在自家店里躺椅上的张华言突然听到了两声巨响。“那声音像是放鞭炮,又像是轮胎爆炸”。张华言站起身,他看到况玉林走出顾地管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况骑上了摩托车,顺着30米长的巷子深处开去。
震天的巨响很快激起了周围人的好奇,店主、客人、居民们陆续聚集在了顾地管业门外,向内探望。张华言看到,眼前的万晓智倒在地上,头部和胸部渗血,张华言立即报警,并拨打急救电话。
万晓智送医后宣告不治身亡。张华言记得,万晓智右胸、脸部左腮均被钢珠击中,止不住地流血。
万晓智的哥哥万晓园事后告诉记者,况玉林与万晓智是旧识,两人都爱打台球,万晓园从目击者处了解到,那天况玉林一进店,向万晓智咨询一些商品的价格,二人发生口角,“我弟弟好像就说了句懒得理他,况玉林马上拔枪*人。”
大约10点20分,况玉林骑摩托车来到14公里外的黄金堆成仁驾校内的意隆纺织厂,此前,他曾在这里工作过几个月。据工厂后勤主管吴昌耀提供的监控视频显示,当天,况玉林先在员工宿舍转了一圈,而后他骑车从工厂正门径直驶入。
一位工友回忆,案发时,他正在工厂后部为棉纱装袋,听到两声枪响后,一抬头就看到前方密集的棉纱堆有浓烟冒起。他迅速和十几个工友拿上灭火器跑到前方灭火,却看到工友杜树林倒在地上,身旁满是鲜血。
监控显示,况玉林从进门到离开,不到两分钟。作案后,他完全没有一点慌张的样子,离开前,他甚至还向工厂大门右侧的一位工友比了个ok的手势。
按警方通报,8月21日凌晨0时许,警方在排查时,在敖山镇原奶牛场况玉林租住屋隔壁宿舍内发现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经公安机关调查证实,该地为犯罪嫌疑人况玉林行凶案第一案发现场,死者熊某(男,现年63岁)和闻某(女,现年59岁)为两夫妻,系枪击致死。
附近居民说,他们20日中午还在屋外见到女死者闻梅香,他们据此判定,这对夫妻或于当天下午遇害。死者的女婿晏先生告诉记者,2017年况玉林搬来这里居住,曾向两位老人提出要买他们100平方米的菜地,但老人表示,这菜地是朋友借给他们的,如此交易不妥,便拒绝了况玉林提议,晏先生猜测况玉林或因此怀恨在心。
案发后,警方立即展开围捕行动,同时悬赏10万元人民币对提供有价值线索者给予奖励。“8·20”持枪*人案发生当晚,该县出租车公司下达通知,要求司机入夜后,不要在偏僻处载客。
两度因“盗窃罪”入狱
8月23日,况玉林被击毙的消息传遍了上高,距离县城十公里外的凌江村也逐渐恢复安宁。村舍斑驳的墙壁上还残留着通缉令刚被撕下的痕迹。
在一座被杂草和碎砖包围的土房,况华生独自蜷在床上。他80岁,头发花白,肢体消瘦,走起路来身形微微颤抖。床前一张木凳上,摞着两沓崭新的冥纸,那是他打算在头七烧给小儿子况玉林的。
和况玉林年纪相仿的况朝东说,1975年生的况玉林上有两哥两姐,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况玉林童年时,一直在老家大塘村生活。
况朝东说,况华生夫妻关系不和、长期“冷战”,作为最小的儿子,况玉林没有得到过太多关爱。
况华生曾是民营商店的员工。1981年,况华生主动下海,成了个体户,举家搬迁至十几公里外的凌江。两夫妻在村子里开起了饭店,偶尔还做贩牛生意。
熟悉况家的村民说,因为厨艺不精,饭店的经营状况日渐式微,最终况家的饭店走向关门结业,仅仅成为了一家人的栖身之所。
况华生说,妻子黄月英是个好强的人,她总觉得丈夫没用,“觉得我老,我穷。”况华生坐在这个被废弃的饭店里,一口接一口地吐着烟。那些年,他们夫妻经常吵闹。但年深月久,他对过往的许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唯独记得的是,当他对妻子落下拳头时,况玉林“总是护着他妈妈,护得很死。”
况玉林的二哥况吉林说,黄月英也对况玉林偏爱,1998年前后,母亲曾因脑溢血半身瘫痪,前年又患上老年痴呆,对往事记忆错乱,“但她都还记得况玉林的生日。”况吉林有时甚至觉得,弟弟走上偏激的道路,或与母亲的命运多舛有关,相比起常年对父亲的不闻不问,“他对我母亲是真的很好。”
同村的况水秀说,或许是家庭关系生变,况玉林的性格也变得敏感、内向。年轻的时候,况玉林很少主动和人说话,走到村子里,遇到谁,“总是点头笑笑就过去了”。
在况朝东看来,况玉林从小就迷恋玩枪。
1980年代,整个凌江盛行用气枪打鸟。况朝东记得,在众多孩子中,况玉林总是最兴奋的那个,打鸟也打得好,甚至“还会自制枪”。后来,地方政府开始收缴气枪,打鸟运动偃旗息鼓。
村民们另一个描述况玉林的高频词,是“偷”。“他喜欢偷牛,大偷小偷都有过。”况朝东说,“小偷小摸不断,但从来不偷自己村(大塘)上的东西。”
况玉林曾两度因“盗窃罪”入狱。1996年8月12日,因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零六个月。2009年7月27日,因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可能是生活上比较拮据,”况吉林妻子谢涛(化名)说,“我们听到的是这样,但具体情况也不知道。”“说不清楚,听说是在吉安那边偷了牛,”哥哥况吉林对弟弟出狱前后的事一无所知,兄弟俩上一次见面还是2017年。
况华生对儿子的事情,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村民们告诉记者,他们已有近3年没见到况玉林回来了。
爱打桌球,好赌,性格古怪
在大塘村村民看来,况玉林曾努力尝试让自己过上好的生活。
2004年,因盗窃罪被判的八年半刑期结束,况玉林没有回凌江,而是在阔别多年的大塘村呆了三年。
村民们说,况玉林在村里租了个平房,专营烤鱼。还种了20亩的水稻。同一时间,他还认识了一位湖南籍女子,二人互生情愫,女人怀了孕。
过好日子的想法很快却又因为况玉林再次盗窃戛然而止。
2009年,他到附近的吉安市盗牛,被以盗窃罪判处4年有期徒刑。况玉林被带走关押后,湖南籍女子产下了一个小男孩,在小孩只有一岁多时,她带着孩子就回湖南老家了。
如今况吉林回看,弟弟走上这极端的道路,或与他二度出狱后频繁受挫有关。况吉林记得,弟弟第二次坐牢的四年里,由于各家的生活都需要奔忙,整个况家都很少有人去看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怪我们”。出狱后,除了母亲,况玉林几乎很少再与况家人有联系。况吉林在上高县撞见过弟弟几次,但“他一看到我,掉头就跑。”
据况吉林回忆,况玉林第二次出狱后,就一直住在县城里,在纺织厂里打过工,也开过摩的载客,但终究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上高县敖山镇原奶牛场附近的租住屋,是况玉林生前呆过相当长时间的地方。它距离城区并不远,灰墙黑瓦,路边是荒地,空气中,混杂着青草和动物粪便的味道。
入夜后,一排排的平房则被黑暗吞噬,鲜有人踏足。
县城里,熟悉况玉林的人都知道,他平日爱打桌球,好赌,性格古怪是公认的。他生前常去当地的一家台球馆,当时球馆的经营者是万晓智。球友邓昌(化名)说,他是在2015年前后与况玉林在这里打台球相识,他一直没察觉出况玉林和万晓智二人有什么仇怨。几周前,他看到万晓智和况玉林还在球馆打过球,当时也没有发生什么口角或其他冲突。
万晓智的哥哥万晓园回忆,万晓智生前也提及过况玉林,“他觉得这个人好吃懒做,整天坑蒙拐骗”,“我弟弟这个人说话比较直,可能在言语上冒犯了他。”
但邓昌凭借自己对况玉林的了解,他猜测这几周内况玉林一定经历了什么事,竟要用*人的极端方式来解决问题。
包括亲友在内的很多人都提及况玉林常把“*人”这类的话放在嘴边。况吉林回忆,况家老大况国林在广东开过手机壳加工厂,算是况家几兄弟里混得不错的。况玉林出狱后,曾跟着大哥干过一段时间活儿,除了工资,况玉林还额外向他要过钱,但况国林没给,当时况玉林扬言要拿刀*了况国林。
一位台球馆的球友回忆,两周前,他与况玉林赌过球,当时输给况玉林150块没给,况玉林举着菜刀一直追着他,这位球友至今心有余悸。
这几年,大家都觉得,况玉林愈来愈难接触,只要一发脾气,就变得极端。
绝对的麻烦制造者
况玉林作案当天,从监控视频里可以看到,他将左腿的裤脚卷至膝盖,走路一瘸一拐。当地有说法称,况玉林在意隆纺织厂工作时,被化工原料弄伤了脚。
8月23日下午,意隆纺织厂主管后勤的吴昌耀撇清了工厂与况玉林腿伤的关系。“肯定不是在我们厂弄的”,他称自己今年6月份见到况玉林时,他双腿完好,而早在今年初开工时,他就未被通知再来开工。“但钱是给够了的”。
2017年10月中旬,况玉林来纺织厂工作。在吴昌耀的记忆里,上班初期,况玉林表现还算积极,他的工作是装棉纱入袋,并搬运上车,实行计件工资制度。当时,况玉林每天至少打包4吨重的棉花,从早上7点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四五点。保守估计,他每月最高收入可达5000元左右,算是同期工人里,收入不错的。
但令工友们厌恶的是,况玉林为人霸道、自以为是,是个绝对的麻烦制造者。在他打包棉纱的区域,他决不允许别人越过,否则他立刻厉声呵斥。同组的工人总共有四个,几乎都与况玉林有过争执。“他太自以为是,太以自我为中心”。
吴昌耀说,工作刚刚满了2个月,况玉林就经常无故旷工,早退。这让况玉林在年终评级中排名靠后,开年后,工厂不再通知他开工,他曾多次前来讨说法,都被劝了回去。在吴昌耀看来,辞退员工是老板的权力,“我们并没有给什么承诺,但他自我感觉良好。”
吴昌耀说,他了解到的信息是,案发当天,况玉林原本要找工厂的林老板讨要自己被辞退的说法,但林老板刚好外出。他就跑到工厂里放火,工友杜树林见状阻挠,被况玉林*害。
记者多次联系上高县委宣传部、县公安局政工科,询问案件调查进展。但对方均婉拒了采访。
锦江镇南源村距上高县城直线距离11公里。作案后,况玉林逃进了南源村的深山里。
8月21日晚8点过后,况玉林被一个养鸭户发现,警察根据线索,拉网式搜索,最终在丛林中发现了况玉林,在警方劝其缴械时,况玉林持枪拒捕,大约在22时20分,况玉林被当场击毙。
然而,随着况玉林的被击毙,一系列问题或许也由此成谜,他与被害者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况玉林又如何自制了双管枪?
如今,这片丛林的地上还能见到当晚警方围捕时的痕迹,不同尺码的鞋印在地上。在一个坑口,烈日暴晒着黄土,地上的血渍已经变黑,那是况玉林的尸体被拖出来的位置。
新京报记者 秦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