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是名副其实的水乡,多的是河汊、小桥;小镇的桥很美,虽然都很小,却给人一种秀气的感觉,为了使船能通过,这里的桥都拱得特别高,几乎成了半圆形的。桥下的水有点发绿,似被污染,几艘乌篷船浮在上面,却依然让人心动;桥上,凹凸不平的石子,足了沧桑的感觉,淡了岁月的痕迹。行走于小镇曲里拐弯的小巷,随处可见的太湖石,或突兀于巷口、街角,或镶嵌在路面、墙头,或蹲卧于洗衣石板、桥拱之间,千姿百态,神形各异,历经千百年而静默无语,沉稳之中展示出灵气、秀逸之间饱蕴沧桑,似乎遗世独立,却又深融于古镇的迷蒙之间。
在古镇街巷里弄之间溜达,退思园、嘉荫堂里假山池沼无不弥散着太湖石的身影。大凡江南园林都缺少不了太湖石,犹如湛蓝的夜空缺少了星星的点缀,没有太湖石支撑门面的江南园林,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细雨轻击弹石小径,黄叶轻摇温软斜风,独自丈量着碎石的小街,慢慢寻觅、浏览着一块块缄默不语的太湖石,悄然缄默间,让人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不知道是这些被用做装饰品的石头是通过园林、失去自我之后才获得生命的,还是江南园林有了这些装饰品才获得灵气的。总是被用来装点些什么,从来难得听到自己的东西,太湖石其实很可怜,可怜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才是生活的位置。我仿佛觉得自己也成了一块石头,在萦萦众生之中被打磨得失去了自我,粉饰着生活。
顽 石
其实,最好的石头就是你了。顽石,散落在荒郊野外、草丛树边,总是心头的赘肉,总是那粒硌伤心尖的砾石,总是可有可无却始终呆在心的深处,以自身甘于平静的存在而时时凸显生命自在而随意的意识。
我就一直等待着顽石开始说话,开始点头。
我站在一个街头谛听细雨,看一枚一枚的秋叶,将遗落的伤感轻轻地砸在石上,溅起的细小水珠,滴溜溜地滑动之后,悄悄地浸入泥土,以至于无。
这是一座名叫甪直的江南小镇。远离了尘世的扰攘,柳丝轻拂青石垒砌的河岸,春天的绵绵雨丝包裹着,一丝丝一缕缕地挂在一排排高高翘起的檐角上,屋顶,是长满青苔的黑瓦。几艘乌蓬船黑不溜秋的石子样隐于雾,落成了小河里的斑点,梦一般地洋溢着思绪。
梦在尘沙弥漫之间,沙枣树隐隐约约。七月的正午阳光灼得沙砾滚烫。为了更直接地切入灼热,我赤足行走于沙之上,一股热浪火辣辣地刺入脚心,迅速漫漶全身,只好在沙砾之间跳跃着前行。身在毛乌素沙漠的边缘,几乎见不到石头,但一座座而风、霜等自然因素而形成的沙丘,白糁糁地裸露于盛夏的酷日之下,直扎扎地反射着眩目的光芒,将人静默无声地衍化为流动的石头。
石头缄默地蹲于家门口那棵歪脖子柳树之下,妈妈总是说很挡路,进门、出门极不方便,多次嘀咕之后便决心要弄走,无奈石头过于坚硬过于笨重还是依然故我地蹲在柳树之下。然而,那却是我儿时的乐园,捉迷藏,攻山头,忍着夏夜蚊虫叮咬听老人讲古,盼着天冷堆雪人、打雪仗。岁月流走,记忆过滤便成了故乡的模样,结一样揪住出门在外的我。
我就是一枚顽石,游离在故乡边缘,滚动于尘世之间,时而于高山之上裸露、突兀着,黑黢黢的,看风来云往;时而在溪涧中默呆、移动着,光溜溜的,任水激沙蚀;时而于路边静伫,无意间浏览着那些离合聚散,却无语沉默。
沉默着,面对尘世,踏着历史,却无人心甘情愿地选择沉默,于是一出出戏剧就在历史的舞台上推陈翻新,没有翻新的却只有石头。而岁月沉没、时序反复。那些不甘寂寞的人物或串联着历史的册页或都烟消云散、杳无踪迹。只有石头还在,我已不在了。很多时候我们可以开历史的玩笑,可以忽略人自身的存在,却没办法开石头的玩笑、忽略石头的存在。无论兵燹火毁、天灾人祸,石头还是石头,人却不是原来的人。石头就这样质朴而又生硬地嵌入人的思绪之中,顽固而倔强,霸道地将生命硌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