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塘边小馆子的餐桌上摆放一碗油炝红辣椒、一壶醋、一碟蒜,两块圆烧饼,两大碗炝锅羊肉汤冒着热气,直催着我和老王品尝。
九十年代初我到乡下工作,周五下午一帮朋友们来看我,晚上我安排。人多、情热、心佳,经不住劝而不胜酒力,只睡到日出三竿,同事老王叫了我两遍才少气无力地起床。老王已经发动了摩托车带我出去,我很不情愿地坐在后座,感觉口干舌燥、头昏脑涨。
老王也不说话,出门往西上大路,行约两公里,向南转入乡间小路,绿油油的麦苗随风翻波,清爽的空气湿润着我的鼻喉。麦田尽头是九十度的转弯,西行二百米又是个九十度的转角,这路修得真有水平。后来听说这两个九十度的转角没少让新来这里喝高酒的人刹不住车直冲进路边麦地里。穿过鹰河、小心驶过漫水桥眼前一片光亮----万亩鱼塘,天上的太阳和水中的太阳折射着我的眼,不知道是在天上还是人间,我依稀记得再往南走就是碧波荡漾的大水库了。
三间低矮的柴瓦房门朝东,屋后是鹰河,门旁三颗大桐树,没有院墙,桐树下摆了两块石条桌,紧邻石桌是来时的小路,小路东边和南边是大大小小的方形鱼塘。老王把车停在路边,空气中散发的羊肉味压住了鱼塘的鱼腥味,鱼塘的东边是袅袅炊烟的村庄,周边四五公里内只有这一家小餐馆,小餐馆没有名字、家庭式的。身高只有一米五五左右的黑胖老板用围巾擦着双手笑着迎了出来,我看出他和老王是熟人。老板问老王:“还是老样”?老王回答:“你除了炝锅羊肉汤还会做啥”?老板笑笑进厨房切肉去了。
我坐下喝着水环顾左右:房梁早已被烟火熏黑,南边一间做厨房,北边一间住人,中间客厅摆了两张小餐桌,老王正和洗菜的女主人闲聊,女主人五十多岁、矮胖。说话间一位二十多岁又黑、又矮、略胖的小伙子领着一位比他略高一点的年轻女人带着一岁半模样的孩子进院,老王对老板唤:“你的老二领着孙子来了”,女主人擦手接孙子,老二媳妇坐在她婆婆的位置上继续洗菜。
老板的二儿子把两碗热气腾腾的炝锅羊肉汤端上了桌,大黑瓷碗盛的炝锅羊肉汤不稀不稠,除了羊肉还有黄豆芽、木耳、菠菜,汤上面均匀撒了一层芝麻、葱花和芫荽,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香气扑鼻。边吃老王边对我说:“这家小餐馆开有十余年了,羊肉绝对鲜,老板做汤时先把羊肉切成薄片,上热锅炒,放油盐酱和大料,八成熟,加入熬制的羊骨头浓汤,小火炖,最后添加粉芡,羊汤开胃、解馋、顶饿、醒酒”。我学老王的吃法,用小勺挖了一点红油辣椒下汤,把圆火烧掰成小块放进羊肉汤里泡,先小口喝汤,咸淡适口、油而不腻;薄肉片放进嘴里,肉烂劲道、肥而不膻;夹一块泡馍,汤饼一体、软而不碎,剥上一瓣蒜,羊汤里加点醋,再喝汤,头上冒出微汗,顿感神清气爽,筋絡通畅,肠胃舒坦,精神百倍。路上五十多岁的老王劝我今后喝酒要适量,确是好意。
之后,我和老王、朋友们多次光顾这家小餐馆。一次和老板闲聊时得知,老板和少数民族同在一个村庄,自小看惯了少数民族养羊、宰羊,看惯了羊肉的多种做法、吃法,自己尝试着做炝锅羊肉汤和羊肉糊汤面,大儿子在城里上班,二儿子忙完庄稼活才来帮厨。为确保羊汤味道正,每次一锅,一锅只出两碗,平常忙不过来,无法配其它菜,只能做炝锅羊肉汤或羊肉糊汤面。
初夏的一个星期天,我和两位要好的朋友到鱼塘小馆子,大桐树下摆了三五个小圆桌,各个圆桌上客人围坐一起谈天论地,谈论声压过了树上的蝉鸣。餐桌上新推出了两道菜:一盘烧鸡、一盘水煮花生米,我有点好奇。一位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穿着西装的男士在给客人上羊肉汤,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士在给桌子上的客人续水,我看了看不认识,进厨房问老板,老板说是他的大儿子和儿媳,周日回来看客人多临时帮忙,烧鸡是村里其他人卤的,卖不完临时用绳子系在水井里,水煮花生米是自己煮的,今后也有两样下酒菜了。
我调回总部八年后的一天开车带孩子们到鱼塘边的小馆子喝羊肉汤,已经十一点半了,小餐馆门庭冷清,老板的二儿子认出了我,热情迎到室内,不用问直接去做炝锅羊肉汤,汤放桌上我问他父亲去哪里了,他默然说父亲去年得病去世了,我黯然,羊汤还是原来的味道,但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他父亲也不过六十多岁。
两年后和几位朋友下乡,中午我提出到鱼塘小餐馆喝炝锅羊肉汤,大家兴高采烈,临到小餐馆见房门紧闭,房屋破损,煞是凄凉,问路人方知老板的二儿子已过世半年了,他也不过五十多岁。
从此,没有鱼塘边的小馆子,也没有了醒酒的炝锅羊肉汤。
薛 庄
2021、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