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9日,社区突发癫痫的患者被送往医院后,社区群内截图。受访者供图
为了拉群,我到电梯间张贴告示
讲述人:李波 证券公司实习生 上海浦东新区某快捷酒店
我所在的酒店不属于任何社区和街道。今年3月,读大四的我向学校申请休学半年,从澳大利亚回国,到浦东的一家证券公司实习。没想到,刚到这家酒店住上半个月,上海的疫情便暴发了。
几十名前台、保洁和后勤人员维持着酒店的运转。我和另外一百三十多位房客封闭在这里。我不认识酒店里任何一个房客,后来才知道有一部分人是从外地来出差的,还有几个是本地人,赶上家里装修住在外面。前天,我发现有人跟我在同一家公司实习。
封控后,酒店附近的肯德基、麦当劳和其他餐馆都关门且不再提供外卖服务。此前,我只是听说这里要被封锁两天,只准备了水果和零食,很快就被消耗完了。而从三月下旬开始,酒店每天早上将馒头、粥和小菜放到每位房客的门口,除此之外不提供其他食物。
4月2日,一位同在上海实习的朋友得知我吃不上饭后,推荐给我一个做自热米饭的商家。我满脑子想着团购米饭、泡面和牛奶,找前台服务人员反复沟通过四五次,问是否能在前台放置一张团购群二维码,对方委婉拒绝。
那时,我不认识任何一位房客。所有人的房间都紧闭着,大家只会在洗衣服或者买咖啡时下楼。我从行李箱里找到一沓便利贴,手写“酒店自救,拉群团购”,附上我的微信ID。早晨,是保洁阿姨打扫的时间,我绕过这个时间点,在下午三点出发张贴。我在自己所住的六层的三个电梯间内外两侧贴了六张便利贴。
电梯间贴着李波手写的便利贴。受访者供图
那两天回到房间以后,一小时之内能有五六人添加我的微信。添加完几个房客后,我拉了一个团购群。之后,陆续又有四十多人添加了我的微信。
从团购群组建之初,我便提议团购米饭和泡面。4月5日,我组织了一次团购:自热米饭按箱计算,分三种口味,89元一箱;泡面六桶算作一份,每份52.9元。两天后,共有53人私信我登记信息。我把参与团购的人名字标记为房间号和钱款数,收完一个人的钱就往Excel表格里填写一项,标记好他购买的口味和数量。
三天后,老板把自热米饭用胶带捆起来亲自送货上门。我还收到了母亲发来的微信,她像往常一样询问我日常。我没提团购的事。
米饭到货前,我已经连续在app抢了六天菜。每天八点半开始,我迅速点击页面上的水果、蔬菜、蛋糕、酸奶……失败了三次,成功了三次。但在付款的时候,我发现购物车里的水果和蔬菜都显示售罄,我只能买到奶油蛋糕和酸奶。
后来,团购群里有人提议大家一起联系店家,团购面包和炸鸡,当天到货。我还试过点外卖充饥,平均一天点四次,成功一次。大多数时间,我总接到平台客服的电话,对方告诉我两小时之后没有骑手接单,订单已被取消。最终,我吃到了炸土豆、火烧、麻辣烫,还有一份标价200元的酸菜鱼。菜品里只有十来片肉,我意犹未尽地嚼完蘑菇和黄瓜,给商家打了个差评。
为了安抚群友,我总往群里发送猫咪表情包,希望毛孩子能治愈大家。大多数群友也都在维持愉悦的气氛。一位东北大哥每天早上发送短视频。镜头里,他身穿红衣红鞋,头戴红帽,在楼顶天台上练习登山跑。看着他伸展四肢,肌肉发力,我也生出在房间里锻炼的冲动。
4月10日,我们突然收到消息:酒店被政府征用了。那天下午,我被转移到浦东机场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每天能够吃到两份20元的自费盒饭。这意味着我再也不用团购和抢菜了。此前几天,我总在夜里做梦,梦见自己搬进新家,转头一看,竟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菜地。
李波点到的外卖订单。受访者供图
我盘活了一整个小区的物资
讲述人:钱大暖 互联网公司高管 上海徐汇区
我是徐汇区一个老小区的团长,服务近二百人。五年前,我从北京到上海工作,在这里租了间一居室,从没和邻居打过交道。做团长之后,团购群的人加我微信,问我是不是总在院子跳绳,我说不是,自己不工作的时候通常宅在家里。我的微信没备注性别为女,可能因为我比较能干,大家以为我是小伙子。
4月1日,我所在的小区正式进入封控状态。起初我并未成为志愿者。后来,牛奶喝完了,我在业主群发起牛奶团购。我觉得自己能做点什么来改变物资紧缺的情况,而不是被动等待别人的帮助。渐渐地,我成为了整个小区的团长,负责日常物资的采买。此外,小区里几位有医学背景的居民报名成为志愿者,一些腿脚灵便的老人家也协助他们做消*和分发,加在一起有十余人。
2022年4月11日,钱大暖团购的牛奶到货。受访者供图
小区里的秩序没有乱过。几乎每隔几天,都有货车把物资配送到小区门口。消*一小时后,志愿者以栋为单位把物资分配下去,再逐门分发。我的任务是对接货源,盘活需求,再用一套表格管理好团购的每个环节。我曾在媒体、品牌外贸和广告公司工作,现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高管,这些技能早已谙熟于心。
我找到了三种供货渠道:供应链人脉、街道官方推荐货源和团长群里的商家分享。此外,我还跟另外一个朋友组建了上海团长微信群,做供货资源分享,目前约有三百个团长在群里互助。
作为团长,最难的是对接物流。一次,配送牛奶的司机在晚上12点半给我打电话,叫我找人取货。我睡着了,没有接到电话。第二天回拨的时候,对方告诉我不确定下次什么时候会送过来。一些专门做面包的企业在物流上也不太熟练,总是要晚上一两天。最差的情况是,在配送途中,菜品不知为何烂掉了。我曾在群里看到其他团长遇到这种情况,原本团购成功的小区只能等待下一批货。
每当配送失败或者延迟,团长群里就会有人崩溃:“我们小区都是一帮老头老太太,嗷嗷待哺,这怎么可以?”刚开始做团长时,也有居民在群里指责我找的渠道不靠谱,总是延期。他们不了解具体情况,我也没空解释。
我没觉得做团长有多高尚,因为在病毒面前,大家都是一个绳上的蚂蚱。我们都希望上海早日解封,生活恢复正常,这一共识让以团购为形式的物资保障顺利地进行下去。此外,我和志愿者也会维持群内氛围,建议大家不要讨论负能量的东西,不要和其他小区攀比物资。
我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团购上。一次团购周期三到五天,从发货到配送,我需要时刻在线盯着电脑。我加了二十来个供货群,牛奶、面包、蔬菜、五花肉……整个小区的口粮都依赖线上交易。迄今为止,我一共跟进了七波团购,用excel表格登记好每份团购背后的门牌号和采买数量。
朋友们听说我当团长了,都开玩笑说想跟我住到一个小区。其实我想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依赖一下别人。受疫情影响,我所在的互联网公司业务走低,我的工作剩下每周开一次周会。余下的时间,我几乎都用来跟进团购,围绕着时间表打仗,像同时打了三份工一样令人疲惫。自从封控以来,我几乎没睡过安稳觉。
最能安慰我的是送菜师傅拍下的送菜图片。开始配送后,每位团长收到物资后都会拍张照片发到群里。我曾经看到一箱一箱的牛奶堆在车上,随后被卸下,码放在黄浦区某个小区的门口。这样的画面带给我希望,我心想,你们黄浦区收到了,那我们徐汇区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