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发现一个悖论:一方面,诗歌作品是供人们自由欣赏的,一方面,我们考察诗歌作品的内在逻辑的时候,却发现人们的理解与诗歌原来的社会意义已经非常遥远。
从现代人的思维来看:我们必须按照历史本来的意义去理解诗歌作品的意义,比较合理,如果按照我们今天人的自由感受去理解古代人的思想感受,那不是不符合客观认识事物的基本原理了吗?
从读者和作者的关系来说,读者会不会因为读一首诗,就要去完全理解诗人是怎样想的?这个问题就复杂多了。
这正是我们要提出,为什么说“诗无达诂是一个没有完成科学思维的美学发现”的原因。
一首诗,的的确确可欣赏的地方很多,读者总是按照自己的需要来接受这首诗的,但是,诗人是按照自己对生活的深刻感受来创作诗歌作品的。所以,诗人永远比读者有更多的思想,这也是很客观的事实。
实际上,诗歌创作也好欣赏也罢,我们在面对一个可以按照自己的思维来思考的对象的时候,我们的思维是充满不同层次的认知需要的。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往往并不关心我们是在“欣赏”还是在“鉴赏”。
尤其是对于诗歌,我们的思维基本上是由“欣赏型思维”主导的,也就是说,我们欣赏诗歌的时候,主要的思维方式是一种自由联想的欣赏型思维,这就为欣赏一件诗歌作品,为什么不同的人会有不同感受,提出了事实依据:读者只关心自己的感受。所以,读者往往很容易与作者并不在同样的情境之中,所以同样的一句诗,读者与作者的看法是很不一样的,甚至完全相反,也不是什么怪事。就这个意义上说,“诗无达诂”是很客观的一个发现。
但是,这只是发现的一半。读者与作者除了有不同的认知感受这种情况以外,并不是说读者与作者永远都不可能有一致甚至完全一致的感受。这又是对“诗无达诂”的挑战。也就是说,诗歌作品,也是可以有一致意见和一致感受的。
如果我们一味地强调读者的解读,那不是等于作者的意义不存在了吗?那不就等于读者的感受也是作者的思想了吗?
对于读者与作者有一致感受的地方我们就不多说什么了。理论上这叫“共鸣”。
我们主要说说读者与作者对同是一件作品不同感受的问题。这是艺术创作和欣赏的复杂问题。
我们前面说过,作者是用深刻的理论和深刻的生活感受来创作艺术作品的,读者永远不可能达到作者那样的深刻与丰富,因此往往只是欣赏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内容而已,所以,读者客观上不可能达到全面和丰富地认识作品的意义和价值。要达到全面和丰富,必须学习和理解作者的思想和创作背景,才能达到与作者较为接近的认识,进而比较合理的认识作品的意义与价值,而要进入这样一个层面去欣赏艺术作品,那就不是简单的“欣赏”而是一种“鉴赏”了。
鉴赏,需要我们客观地从作者的角度去看问题,这样我们就会比较合理地与作者的思想和情感比较接近,从而较为正确地认识作者思想和情感,认识作者对生活的真实感受,这就有了比较正确的认识艺术作品的基础,也为大众创造了达成较为一致认识艺术作品的理论基础。
是不是我们读诗必须要完全按照作者的思想感受去读就是对的,不按照作者的思想感受去读就是错误的?
这里我们又要说“诗无达诂”的历史意义了。所谓“诗无达诂”古人认为是诗歌作品没有完全一致解释的意思,但我还是要强调一下,文学艺术作品,本来就是供社会大众阅读的文学,它天然承担着愉悦和美化灵魂的职责,大众有不同的见解与感受,正是艺术作品对大众精神生活提供一种服务和丰富的基础。同时,读者也有权根据对艺术作品的感受发挥自己的自由想象,进行二次后认知创作。如果有这样的作用,应该是文学艺术作品的一种客观的社会功能,这值得的鼓励和包容。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们阅读艺术作品的时候,也不要忘记作者的存在,认识作者也是认识真实历史真实的艺术。虽然这似乎不是大众读者的范围,但是艺术更高层的阅读应该不能没有对作者的了解。
古代对《诗经》的研究,对《杜诗》的研究,都是以对“作者”的研究为中心的。对“作者”研究透彻了,反过来也是对作者所创作的作品的更深入、更全面的研究。在中国漫长的诗教的历史上,不论《诗经》还是《杜诗》都取得了非常丰富的诗学经验。这些经验就集中在对文学艺术作品创作原理和欣赏原理的探讨之中,其中“诗无达诂”始终是困扰诗学的一个话题。因为这个思想虽然发现了一些艺术欣赏的规律,但还不是也没有发现认识艺术的科学规律。只讲“无达诂”其实是完成了阅读的一半,另一半阅读属于阅读作者,我们应该读出来,这就是“诗有达诂”。
把无诂和有诂既分开又联系起来,正是今天的诗学家需要很好实践的一个科学诗学。我在《寻找中国文化的新秩序》一文已经有详细的讨论。欣赏可以出错,可以是假的,但鉴赏是不能出错,不能假的。这是我对“诗无达诂”的补充。我集中思考,把如何科学认识诗歌归结为一句话,那就是“包容欣赏,鼓励鉴赏”。欣赏和鉴赏既有区别有必须互相联系。如果欣赏和鉴赏完全脱离,那一定就又回到“诗无达诂”这个没有完成科学思维古代诗歌思维的循环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