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嫚的泪水无声地流着,擦去,又流出来……真的是心有不甘啊。可我出身不好…何嫚抽泣着说。
无奈的委屈像挣脱不开的大网紧紧地罩着她,令她窒息和无望,千万的伤感化成泪水涌出她的眼睛,何嫚心中的白马王子不是这样的!!!马莉莉也哭,她哭何嫚,也在哭自己。她们依偎着坐在黑幽幽的河边,沉默了许久许久,怎么办?何去何从?没有人告诉她们怎么办?月亮时隐时现地穿行在云朵之中,偶尔露出脸看看河边的这对小姐妹,又躲了起来,朦朦胧胧的神秘莫测,一种深深的忧伤充满了何嫚的胸怀。
半夜已过,何嫚躺在床上,内心焦躁不安,一会儿浑身热得发烧,一会儿又冷得打颤,她听得出自己心跳的声音,内心十分痛苦,泪水不知不觉地湿透了枕头,我不爱他,为什么要嫁给他。不嫁给他,又能怎样?何嫚和心里的自己狡辩着。自从支书婶子和她说了这个事情以后,无端地她竟然生了好几场大病,病愈后脸色焦黄,看见她的人无不惊讶。
二
那天的晚饭依旧是地瓜,何嫚和马莉莉每人拿着一个地瓜往宿舍走着,村里人家的屋顶上冒着袅袅的炊烟,整个村庄安静而沉思。
蓦然,小莲翘着两只小辫跑到何嫚的跟前,拽着她的衣角小声地说:姐姐,我娘让你到我家吃饺子。
饺子!马莉莉闻言跑进屋子拿出一个空饭盒笑嘻嘻地塞到何嫚的手中,推拥她和小莲快走。何嫚不情愿地拉着小莲的手走在村子里的胡同里,小莲是援朝的妹妹,个子很瘦小,好像不过七岁的样子。援朝家在胡同的尽头,这条胡同里的狗很凶,小莲拉着何嫚的手,闻声跑到门口的狗看见小莲,立马摇着尾巴显出一幅低眉顺目的样子。
何嫚一进门就闻到了饺子的香味,援朝家人热情地邀请何嫚上炕吃饭,农家人朴实,怕客人不好意思吃,把饺子捞在了盖垫上,这样吃多吃少谁也没有数。
何嫚拿出饭盒,不好意思地说:她们让我捎点……
好,来!婶子爽快地接过饭盒把饺子往里拨,何嫚一看剩的不多了,连忙说:好了,好了,够了。
那我回去吃了,谢谢啊。
援朝娘示意援朝送送何嫚,我送送你。援朝连忙说道,何嫚怕狗,援朝走在她的前面,一直把她送到知青宿舍门口,一路无话。
你回去吧。何嫚说。
援朝咧了咧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憨憨的点了点头,扭头往回走。
女知青们见援朝走了关上门,打开饭盒一下子把饺子抢着吃了个精光。
哎——你们尝出是什么馅儿?晓雅的筷子还没放下,睁大眼睛吧嗒着嘴问大伙儿。
嗯?什么馅儿?大家问着,相互看着谁也说不出来,吃完了居然还没尝出是什么馅儿。
哈哈哈……她们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过了一会儿,马莉莉收住笑声说:咱这——可是沾了何嫚的光……大家一时语塞,心像被捅了一刀!
何嫚眼里含着泪花说:没事,吃吧。她们哪里知道,何嫚什么也没吃。
支书婶子不断地来知青组找何嫚,小莲也不断地来拉何嫚到她家吃饭,这时的何嫚头脑完全是个空白,不再想什么,也不再希望什么,还希望什么呢?自己早晚要嫁人。但她心里知道同学于博闻对她有意思,他虽没有向自己表白,但她从于博闻那忧郁的眼神中早已读懂了他的心意。可于博闻和自己一样,出身也不好,他当教授的父亲还是右派,全家都被遣送到农村接受改造。何嫚是个讲究实际的人,她权衡过,若是嫁给于博闻,后代还是黑五类,还是要受人歧视,什么时候才能改换门庭,堂堂正正做个人?不行,为了后代,也要嫁个出身好的。
可是,何嫚又心有不甘,自己爱于博闻身上透露出的儒雅气质,虽然他干农活不行,但他干净,宽容,有思想。有思想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别的男生一天都挣10个工分,于博闻只能挣8分,比自己才多1分,将来在农村能活下去吗?不行,不能嫁给他。何嫚在心里反复掂量,这些矛盾在她的心里乱撞,那出嫁以前也要和于博闻讲明白,自己嫁给援朝也是不得已的事,让于博闻原谅自己。这些想法一天到晚地搅扰着她,一会儿想到博闻,心里一热;一会儿又想到援朝,心中又一冷;自己和他有什么共同语言呢?另一个声音又说:共同语言能当饭吃吗?看样子,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吃饭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的何嫚,原始的生存本能站了上风,但心灵深处的对博闻的爱还是心有愧疚。于是晚饭时,在递给博闻窝头的时候,顺便夹带着一张纸条。
月牙儿惨白地挂在空中,于博闻应约来到了小河边的树林里。何嫚早已在等着他了。树上的知了讨厌地吱吱——叫个不停,河边上的青蛙也呱呱——地凑热闹。何嫚用手指不断地缠绕着自己的辫子,她看着博闻清瘦的面容,低下头小声地说道:博闻,你别怨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博闻知道何嫚说的是她和援朝的事儿。他咬着嘴唇看了何嫚一眼,马上把目光移到别处,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于博闻停顿了一下:只要你过得好,就行。说完,鼻子一酸,眼睛里立刻盈满了泪花。
要是咱俩在一起,以后的日子,何嫚顿了一下,抬起头来大胆地瞧着博闻,可怎么过。
我知道,博闻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但不争气的泪水依旧哗哗地流,他努力地紧闭着嘴,然后嘘了一口气,盯着何嫚的眼睛说:我也出身不好,我不能拖累你。
闻言,何嫚的眼睛里顿时涌出了泪花,他知道我的心思。何嫚心里一酸,勇敢地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了博闻:抱抱我,博闻。博闻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双臂紧紧地把何嫚拥在怀中!这是于博闻多少年来的梦想!他爱何嫚的善良,爱她美丽的眼睛,爱她娇小的身材和美丽的容颜,爱她那两条大辫子,他爱她的一切!于文博浑身颤栗着,内心有某种渴望,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行!何嫚是自己心中的女神,神圣不可侵犯!何嫚泪如雨下,她紧紧地依偎着博闻对不起,博闻。博闻紧紧贴着何嫚的脸,哽咽地说:只要你过的好,就行。他用舌头舔着何嫚的泪珠咽了下去。
我们下辈子在一起啊。何嫚哭出了声,呜咽着说。
好,我会想着你。博闻镇静下来,掏出手帕擦着何嫚不断涌出的泪水,回去吧,好好过。自己的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
月牙儿无力地挂在天边,好像衰弱的不能走动,只有在天上待着。它也没有自由,也是要受到约束。它被天空中的肃*之气威逼的麻木了,无奈地向人间挥洒着了无生气的黯淡的光。
秋后,援朝家把一间房子收拾干净做为何嫚和援朝的新房,援朝一家人对她极好,尤其他奶奶,拉着何嫚的手,端详着她的脸,用粗糙冒着青筋的手,爱怜地在何嫚的脸上摸着:城里的妹子就是耐看,皮儿这么细。而何嫚和援朝婚前连手也没有拉过一回。
马莉莉送给何嫚一双红袜子,婆婆给她买了一双带着花的红绣鞋,几个女生看着这双绣花鞋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眼泪都笑出来了。
你们看,这红花绿叶的,土不土?晓雅手里拿着一只红绣鞋端详着说,有人捅了捅她,她马上改口说:奥、奥,不土不土,结婚就得穿红戴绿嘛。不知是谁抽抽嗒嗒地哭起来,大家都不作声了,忽然,晓雅也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于是这几个女生聚在一起抱着呜呜地哭起来,不知是她们是在哭何嫚,还是哭自己。
知青组送给何嫚一本崭新的*语录作为陪嫁,扉页上写着:祝你紧跟*的革命路线,扎根农村干革命!
那时的婚礼是革命式的,援朝家黄色的土屋前,摆着一条长条凳,何嫚和援朝坐这条凳子上,何嫚穿着一身洗的掉了色的黄军装,红袜子配着红绣鞋和胸前的大红花,何嫚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心里充满了委屈,她想起家里生病的妈妈,心里就想哭。
长条凳的旁边放着下乡时妈妈给买的帆布行李包,这是何嫚的全部家当。秋天的阳光耀得她睁不开眼,村里的大人孩子们喜气洋洋地围着新郎新娘看热闹,何嫚看见知青们混杂在老乡们中间,却没有见到博闻,一丝惆怅涌向心头。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人们在交头接耳,品评着新媳妇。何嫚突然地想起了妈妈,在这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没有娘家人来送别,自己从此没有了自由身……
新媳妇!笑一个!新媳妇!笑一个孩子们不知道在谁的唤使下,大声地朝何嫚吆喝着,何嫚笑不出来,满心身地委屈。
她低头斜眼看了一下援朝,他正咧着嘴笑着,胸前的大红花映的他的脸红彤彤的……
等所有的三邻五舍都走了以后,何嫚累的依着床边上的被睡着了。朦胧中醉醺醺的援朝喘息着在扒着她的衣服,本能的抗拒使何嫚转过身去,却被援朝粗鲁地一把掰过来……一行清泪从何嫚的眼角流下来,新婚之夜,竟然连彼此的拥吻都没有……
三
何嫚成了农家媳妇。婚后,她领着援朝回了一趟城里的家,令她尴尬的是援朝居然有椅子不坐,却蹲在上面抽烟,他把椅子当成了田里的地头。看见母亲皱着眉头瞅他,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说,何嫚一把把他拉下来,他懵懵懂懂地不知犯了什么错。在家里没住上两天,他们就回来了。
婚后的一段时间,婆婆家里的人待何嫚如上宾。他们家因援朝娶了知青做媳妇在村里很是风光,就是知青组的男知青们也没这个福分。
可没过几天,援朝对何嫚说,过了这个月她要在床边站着吃饭,看见家人谁吃完了,马上要给他们盛饭,农村的媳妇都是这样的。
我又不是农村媳妇!什么年代了,那些陈旧陋习早就应该破除了。何嫚不屑地说。
吃饭时何嫚低着头吃,对他们伸过来的碗视而不见,没办法他们就自己盛,何嫚为自己破除了旧习惯而沾沾自喜,没有注意婆婆的脸可是越来越阴沉了。
农家的生活调剂着吃,总比知青组吃的好些,有一次家中包饺子,何嫚想着组里的姐妹们,就先送了一碗给她们,回来后竟然没有她吃的了,一家人谁也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