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各种冷嘲热讽扑面而来。
“长得真像土行孙,土行孙都比你强,至少人家会遁地术,你连走路都不会,还不如死了算了!”
“天哪,我终于看见现实版的武大郎了,不过武大郎能做烧饼,还找了潘金莲这个漂亮媳妇,虽然短命,但人家也值了!你呢,哈哈……”
“一个男子汉,还要靠两个哥哥养活,吃闲饭,你不嫌丢人吗?”
内心丑陋不堪的人总是把别人身体的缺陷当乐子,把少数当另类,挖苦讽刺,闲言碎语,像一把利刃,不把人刺穿绝不罢休。
面对周遭无情的唾沫,张德样一言不发,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忍气吞声,把眼泪吞进了肚子。
他无法辩驳,因为自己的身体缘故,他帮不了两个哥哥干活,只能寄人篱下吃闲饭。
但是,除了这样,年幼的他又有别的选择吗?
他恨自己,也曾有过轻生的念头,但是每当他想要寻短见时,母亲临终前的嘱托犹言在耳:德样啊,我和你爸最放心不下你,你与别人不一样,凡事要处处忍让,不管别人说啥,记住,好死不如赖活……
是啊,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张德样擦干眼泪,两个简单的字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活着!
虽然不能和两个哥哥出门干重活,但张德样也不闲着,他每天早早起床,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然后做好饭菜,等着劳累了一天的哥哥回家就有现成的饭吃。
成年后,张德样见自己的身体稍有好转,便提出去生产大队干活挣工分。起初,两个哥哥坚决不同意,大哥说:就你这小身板去干体力活,怎么吃得消?就在家吧,我和你二哥可以养活你!
但倔强的张德样不愿意继续在家吃闲饭,死活都要挣钱替哥哥们分担家庭重任。
哥哥们实在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但一再叮嘱他吃不消就赶紧回来。
于是,第二天张德样便扛着锄头带着镰刀去了生产大队。
他虽然身材矮力气小,但干起活来却非常卖力,有板有眼,尽管一整天下来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挣到别人一半的工分,却也得到两个哥哥竖大拇指的称赞。
好歹,他可以挣钱贴补家用,也减轻了兄长的负担。
就这样,每天在田间地头,人们总能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挥动着锄头,抛洒着汗水,努力地耕耘着自己的人生。
但命运并没有因为他的努力而放过这个坚强的青年。
23岁那年,邻居家盖房子,为了感谢平时对自己的照顾,张德样热心去帮忙,却在屋顶踩滑摔了下来,一根棍子正好不偏不倚地戳中了他的右眼。
霎那间,血流如注,钻心的疼痛让他晕厥了过去。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右眼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大哥告诉他,眼睛保不住了。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用仅有的左眼望着屋顶,心里那两个字再次浮现——活着。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要拼命活下去。
出院后没多久,他不顾哥哥们的阻拦,也无暇顾及残疾的右眼,硬是强撑着身体,继续下地劳动。
他知道,两个哥哥成家了,不比从前,如果自己不再干活,尽管嫂子嘴上不说,但自己绝不能成为他们的累赘。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眼看着村里张德样的同龄人很多都已结婚生子,当哥的自然也寻思着为弟弟张罗媳妇。
于是他们托媒婆给张德样物色对象,希望弟弟能够早日成家,完成人生大事。
可当姑娘们看到张德样,身高一米四、其貌不扬不说,还是个“独眼”的时候,她们就像见到一只怪物,吓得转身就跑,留下媒婆和张德样面面相觑,尴尬不已。
倍受打击之后,张德样发誓不再相亲,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孤独到老,也不愿看到被人嫌弃厌恶的眼神。
从此张德样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干活挣工分上,但自从“包产到户”后,身体残疾的他与别人的差距越来越大,别人一天就能干完的活,他得花几天时间才能完成。
无论他怎么卖命,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不得不低头。
没了生活来源,张德样更不愿再依靠两个哥哥,思来想去,他决定外出打工养活自己。
1986年,张德样告别家人,只身来到烟台。从没出过村子的他,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放眼望去,茫茫人海,哪里才是他的落脚之处?
揣着仅有的二十元钱,张德样咬咬牙,开始了寻找工作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