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宗御书《黄鹤楼》碑刻(下半部分)中为“日暮江山”
“家山”与“乡关”基本同义,都是“家乡”的意思。在古诗词中,“家山”并不罕见。罗隐(833—910)《秋夜寄进士顾荣》和《东归途中作》中分别有“家山梦后帆千尺,尘土搔来发一簪。”“老知风月终堪恨,贫觉家山不易归。”赵佶(1082—1135)《在北题壁》中有“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黄机(1612—1686)《六州歌头·百年忠愤》中有“望家山何在,衮衮已鞶缨。”笔者的感觉,“乡关”较为文雅,“家山”较为亲切,就文本论,难分优劣。
但,“江山”完全不同。这个词不仅改变了句意及诗意,甚至影响了全诗的格局。当从碑帖上看到此处异文的时候,笔者也是眼前一亮,那种感觉比看到“汉阳渡”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因为此前读过的很多诗论,虽然大都对《黄鹤楼》大加赞赏,但也有不少人提到了质疑,这些非议主要就集中在最后两句上,而“江山”二字恰恰回答了这些问题。
“李白拟《金陵凤凰台》与《黄鹤楼》较胜负”,是诗坛永恒的话题。唐诗选本及历代诗论,在《黄鹤楼》或《金陵凤凰台》的后面都会转载或添加关于这个话题的评论。主流的观点当然是《金陵凤凰台》不及《黄鹤楼》,但也有不同的意见。比如瞿佑(1347—1433)就认为《黄鹤楼》的结尾不如《金陵凤凰台》,他在《归田诗话》中说“爱君忧国之意,远过乡关之念,善占地步矣。”[16]于诗于文,题材和旨归都非常重要。“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与“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相比,格局确实小了很多。与起句“昔人已乘白云去”的磅礴气势相比,尾句的“乡关何处”“使人愁”也显得小家子气。笔者也一直觉得,《黄鹤楼》整体上“虎头蛇尾”。
施蛰存认为,从思想内容、句法章法来看,《金陵凤凰台》都胜过《黄鹤楼》。他在另一篇文章中专门分析比较了两诗的结尾。兹录一段——
最后两句,二诗同以感慨作结,且同押“愁”字。崔颢是对“江上烟波”而愁念“乡关何处”,李白所愁者是为了“浮云蔽日”以至“长安不见”。崔颢所担心的是一身一己的归宿,李白所担心的是小人道长,贤者不得其位。可见崔颢登高望远之际,情绪远不如李白之积极也。再说这两句与上下文的关系,也是崔不如李。试问“晴川历历,芳草萋萋”与“乡关何处是”有何交代?唐仲言解释道:“汉阳之树,遍于晴川,鹦鹉之洲,尽为芳草;古人于此作赋者亦安在耶?怅望之极,因思乡关,而江上之烟波,空使我触目而生愁也。”奇怪得很,正在怀古,忽然想起家乡,这一思想过程,很不自然,岂非显然是解释得非常别扭?不是唐仲言解释得别扭,实在是作者做得别扭。也不是作者做得别扭,而是作者的思想在此处本来是很别扭也。[17]
“奇怪得很”“很不自然”“非常别扭”,施的这些说法,笔者深有同感。在那个皇帝带头崇尚道教的时代,来到黄鹤楼这样一个道教胜地,联想起那么神奇变幻的飞升成仙的传说,思考人生或心驰神游应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入世还是避世?庙堂还是江湖?思乡当然也是一种正常的情感,但通常是在寂静、独处、失意等时候,而登临黄鹤楼之于思乡,既不是合适的时间,也不是合适的地点。
清代小说《野叟曝言》,就是以《黄鹤楼》诗开篇的。小说作者夏敬渠(1705—1787)借一位道学先生之口对《黄鹤楼》做了一大段另类的解读,其重点也是在最后两句上,而且也对“乡关何处”之愁提出了质疑:“且入仙人之境,览仙人之迹,当脱却俗念,屏去尘缘,如何反切念乡关,且乡关不见而至于愁也?愁字,俗极,笨极;愁在乡关,更俗,更笨!”他认为“这诗妙处全在结末二句;从来解诗者,偏将此二句解错,所以意味索然!”世人对前几句的解读也都不对。应该如何理解呢?道学先生曰:“此诗之意,是言神仙之事,子虚乌有,全不可信也。”“痴人学仙,抛去乡关,往往老死不返;即如‘此地空余黄鹤楼’,而昔人竟永去无归”,所以,“我当急返乡关,一见父母妻子,无使我哀昔人,后人复哀我也!故合二句曰: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听起来,情理逻辑似乎顺了一些,思乡好像不那么“突然”了。但问题在于,前几句是在讲仙道虚无吗?相信大多数人都不会同意。细思之,道学先生的“高论”还是有些拧巴。须知,“痴人学仙”,并非只是“抛去乡关”,很多人连功名富贵都抛却了,甚至皇帝都不好好做了——唐玄宗就因痴迷于升仙之术而至朝政荒废。即使不想学仙,也不必“急返乡关”——像李白那样心系于长安,汲汲于功名,建功立业,升官发财,然后衣锦还乡,甚至“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不是更好吗?所以,道学先生的阐释依然解不开“很不自然”这个结。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江山”却让这个问题迎刃而解。“日暮江山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好河山已看不清。从“晴川历历”“春草青青”,到暮霭沉沉、烟波千里,色调由明及暗,情绪自高而低,这样的过程自然而然,毫无违和别扭之感。而“江山”二字亦含“心怀天下”之意,格局上也没有头重脚轻之嫌。
当然,如果以“江山”取代“乡关”,最后两句的第三个字均为“江”,字既有重叠,位置也一样。就格律而论,这是个瑕疵。“江山”之所以鲜见,或许就与此有关。不过,《黄鹤楼》本来就是一首不忌叠字的诗,除“白云”“黄鹤”之外,“去”和“空”也出现了两次。如果说两“云”两“鹤”双双对举,那么“去”和“空”也是前后呼应的。既然如此,两“江”相对,又有何妨?
四、其他几处异文简析
“兹地”与“此地”。敦煌写本和《国秀集》《文苑英华》为“兹地”,《全唐诗》《中州诗钞》为小注“此,一作兹。”其余47种版本均为“此地”。这里的“兹”和“此”,意思完全一样,但声调不同。“兹”为平声,“此”为仄声。平起七律第二句的首字应该为仄声,“此”字合律。
“空余”与“唯余”“空留”“空遗”“空作”。 51个版本中,44个版本为“空余”。“唯”仅见于敦煌写本。《全唐诗》和《中州诗钞》为“余,一作留”。中华书局版《太平寰宇记》注释称“余,宋版、万本、库本作‘留’”。《文苑英华》《四游记全传》为“空遗”。述古堂景宋钞本《才调集》中为“空作”,但文渊阁四库写本《才调集》中为“空余”。“遗”和“留”的意思相同,但“遗留”下来的通常是自己的东西,但黄鹤楼并不为“昔人”所有,所以“空遗”和“空留”首先应该排除。“唯余”和“空余”都可以接受,因后文有一个“空”字,如果忌叠的话,应该舍弃“空余”,但本诗叠字多有,两“空”呼应或许更符合崔颢原意。令人费解的是“空作”。《又玄集》和文渊阁四库写本版《才调集》的诗题下面均注有“黄鹤乃人名也”,似指黄鹤楼因人而名,而“昔人”可能即为“黄鹤”,果如此,“空作”倒是非常贴切——此楼因“黄鹤”这个人而名,而这个昔人却一去不返,“黄鹤楼”里无“黄鹤”,岂不就是“空”作吗?所以,“空作”与“黄鹤乃人名也”在逻辑上是相通的。但奇怪的是,注有“黄鹤乃人名也”的《又玄集》和文渊阁四库写本版《才调集》均为“空余”,而为“空作”的述古堂景宋钞本《才调集》的诗题下面反而没有小注。综合各种因素,还是“空余”比较合适。
“千载”与“千里”。“千里”仅见于《国秀集》,其他50个版本均为“千载”。一个是时间概念,一个空间概念。那些仙人的传说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用“千载”是合适的。而用“千里”来描述“白云”却不太合适,也非常罕见。唯一的 “千里”,应该是讹误。
《诗韵析》中为“终悠悠”“极目乡关”
“空悠悠”与“终悠悠”。51个版本中,只有汪烜(1692—1759)著《诗韵析》为“终悠悠”。这里的“悠悠”,或有“悠闲自在”之意,如“闲云潭影日悠悠”(王勃《滕王阁序》句);或为“久远辽阔”之意,如“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句)。“白云千载空悠悠”,可以理解为“白云很久以来就这样悠闲的空着”,也可以理解为“时间久远,天空广阔,白云就这样白白地空着,无人再乘。”“终悠悠”,解释为“始终悠闲着”,似乎也说得通。但“空”字有空灵感,符合白云的特性;而“终”字比较凝重,与诗的调性不合。而且,“终悠悠”这个版本实在太孤了,未知源于何处。
“春草”与“芳草”。敦煌写本和宋太宗御书等16种版本为“春草”,《类说》《三体唐诗》等31种版本为“芳草”,《唐诗所》《唐诗纪》等4种版本为“春,一作芳”。从数量上讲,“芳草”占优;但“春草”大都是早期的选本,包括唐代的全部6个版本。 “春草”一定是“芳草”,“芳草”未必是“春草”。草是否“芳”,远处楼上之人既看不清也感觉不到,但阳春时节的草自然是“春草”。《鹦鹉洲》被认为模仿《黄鹤楼》,李诗“芳洲之树何青青”句中有一个“芳”字——“芳草萋萋”的“鹦鹉洲”不就是“芳洲”吗?按照“黄鹤”派的逻辑,既然《鹦鹉洲》用的是“芳”,那么《黄鹤楼》也应是“芳”。在笔者查阅到的文献中,“芳草”和“眼前有景道不得”的故事最早都是出现在李畋的《该闻录》中,因此,可能就是在北宋时期,“春草”被改成了“芳草”。
“青青”“萋萋”“凄凄”。敦煌写本和《国秀集》等5个版本为“青青”,《河岳英灵集》《又玄集》等34种版本为“萋萋”,《唐诗纪事》《类说》等10个版本为“凄凄”,《全唐诗》《中州诗钞》为“萋萋,一作青青”。“萋萋”和“凄凄”可以通用,均可解释为“草木繁盛的样子”,比如《诗·周南·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但“萋萋”和“凄凄”又都含有悲伤、寒凉、不宁等义。《诗经·郑风》:“风雨凄凄,鸡鸣喈喈。”其中的“凄凄”就是天气不好的意思,这与前句的“晴川”显然不合。而“青青”的涵义比较单纯,“春草青青”,生机盎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歧义,加之早期文献众本一词,“青青”应该是正选。
“日暮”与“极目”。与“终悠悠”一样,“极目”也仅见于《诗韵析》。施蛰存等人认为,《黄鹤楼》最后两句突然转为思乡“很不自然”,但有了“极目”二字就自然多了。登临高楼,极目远眺,很容易产生望到家乡的念头或乡关何处的疑问,但“烟波江上”、“故乡渺邈”,当然看不到,所以“使人愁”。另外,从“晴川”到“日暮”的时间也不短,崔颢会在楼上待那么长时间吗?有感而发,吟诗作赋,思绪的时间跨度也不宜太长。从这个角度说,“极目”也比“日暮”更合理。但这些理由,并不足以推翻其他所有的版本。此处异文不可能是“鲁鱼豕亥”之类的手误,很可能是故意的改动。无论改得好不好,都是不可取的。
“何处是”“何处似”“何处在”。《国秀集》《又玄集》等39个选本为“何处是”,敦煌写本、《河岳英灵集》、宋太宗御书等6个版本为“何处在”(敦煌写本的“处”字脱),《全唐诗》《唐诗所》等5个版本为“是,一作在”。《唐诗解颐》为“何处似”,另外《赵柏岩诗集校注》中注释引用的《黄鹤楼》诗中亦为“何处似”[18]。3个版本的意思几无区别,“是”“似”“在”也同为仄声,很难说哪个更合适,不妨从众。
“烟花”与“烟波”。“烟花”只出现在敦煌写本上,其他所有的版本均为“烟波”。手写的“烟花”应该是笔误。黄永武认为应该是“烟花”,理由是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下惟扬》中有“烟花三月下扬州”之句[19]。黄认为,“‘烟花’显然是从崔颢诗中学来的”,仿佛李白就是“鹦鹉版”的崔颢,亦步亦趋,只会学舌,又仿佛“烟花”是崔颢首创的,前人都没有用过,殊不知隋代江总《秋日侍宴娄苑湖应诏》就有过“雾开楼阙近,日迥烟波长”的句子,可能还有更早的用例。另外,“烟波”的后面是“江上”。“烟波浩淼”“千里烟波”都是描写水上的景象。既在“江上”,当为“烟波”,怎么会是“烟花”呢?在黄的文章中,敦煌写本的每个字都是对的,一切都要以敦煌本为准——唯敦煌是从,也有些过了。
诗题的异文,似无关紧要,姑且略过。作者姓名中的“颢”与“灏”可以通用,也不多说。
五、此前有关专著或论文中的讹误
关于《黄鹤楼》的异文,此前已有不少专著或论文。这些专著或论文都有一定的价值,前文已多有引用,但其中事实性的讹误也很多。作为考据类学术论文,在纠正别人的同时,自己却出现很多错误,这是不能容忍的。为了避免以讹传讹,笔者认为必须指出来。当然,这些讹误只是笔者发现并确认的,可能还有遗漏。
施蛰存的《黄鹤楼与凤凰台》,论证有力,分析全面,是一篇很有价值的文章。但文中说“元代的另一个选集《唐诗鼓吹》却开始改为‘黄鹤’了。”并认为“似乎在金元之间,有人把‘白云’改作‘黄鹤’。”这个说法很不准确。笔者检索到了《唐诗鼓吹》的4种古籍版本,其中《唐诗鼓吹》文渊阁四库写本为“白云”,《唐诗鼓吹笺注》郝天挺注元刻本和《唐诗鼓吹》清初钱谦益刻本均为“白云,一作黄鹤。”只有《新刊唐诗鼓吹注解大全》明万历二十年郑云斋刊本为“黄鹤”。事实上,直接改为“黄鹤”的有更早的文献,如宋代的《唐百家诗选》。施文中还说,“‘春草萋萋’,唐宋许多选本均同,只有《国秀集》作‘春草青青’。从《唐诗鼓吹》开始,所有的版本都改作‘芳草萋萋’了。可见这个字也是金元时代人所改。”实际上,关于这四个字,唐宋时期就已经很乱,除了“春草萋萋”之外,“春草凄凄”和“芳草萋萋”也都不少。 作“春草青青”的版本除《国秀集》之外,还有敦煌写本、《文苑英华》和《唐文粹》。《唐诗鼓吹》之后,也绝非所有的版本改成了“芳草萋萋”,《唐五十家诗集》《全唐诗》等十几种选本都还是“春草萋萋”或“春草凄凄”,甚至清代都还有“春草青青”的版本,比如《中州诗钞》。
黄永武《敦煌伯三六一九号卷子中四十一首唐诗的价值》一文中也说“宋代以前的书还没有乘黄鹤的说法”,“直接改成乘黄鹤的可能是清初顺治十七年(公元1660年)选批《唐才子诗》的金圣叹。”这显然也是错误的。关于“空悠悠”,黄文说“《河岳英灵集》‘空’作‘共’,余各本同敦煌本。”经核查,四部丛刊景印明刻本《河岳英灵集》和上海古籍社的重排本均为“空”,其余各本也没有见到“共”,而《诗韵析》中该字却为“终”。关于“春草”和“芳草”,黄文说“宋代以前均作‘春’”这句话表达不清晰,若包括宋代,则大错特错,因为宋代版本已经大都是“芳”了。关于“何处是”,黄称“各本‘在’并作‘是’,唯《唐诗纪》之三十一,在是下注‘一作在’,是今存尚有与敦煌本同者”。实际上,除敦煌写本外,把“在”作为正选而非异文的至少有4个版本,包括宋太宗御书、《河岳英灵集》等。该文多次提到《河岳英灵集》,竟未发现此本中的“何处在”。
景宋明刊本《河岳英灵集》中为“空悠悠”“何处在”
胡可先《唐诗经典名篇的多元解读——以崔颢<黄鹤楼>为例》中的错误更多。“从唐至元不见有作‘黄鹤’者”,这比施蛰存和黄永武错得更离谱。实际上,仅在笔者检得的这51个版本中,宋代就有3个版本出现了“黄鹤”,即《唐百家诗选》《竹庄诗话》《诗林广记》(商务本)。关于“春草青青”,胡文说“唐宋的几个传世选本及他书引用都作‘春草萋萋’”,大谬!前文已表,不再赘述。该文附后的《黄鹤楼诗异文对照表》称《河岳英灵集》中为“共悠悠”(与黄永武讹同),《才调集》中为“何处几”,《太平寰宇记》中为“此地空留”,这些都是错误的!实际上这3处都是最流行的版本,即为“空悠悠”、“何处是”、“此地空余”。
罗漫的《<黄鹤楼>诗案的千年偏误及其学术史的警省意义》引用了《文苑英华》《类说》《苕溪渔隐丛话》等17种文献,并称这些文献中的《黄鹤楼》“都作‘昔人已乘白云去’, 而且没有异文, 可见《黄鹤楼》诗的原态在宋、金、元、明四朝基本没有变化。”其实,这17种文献中的异文很多,比如《文苑英华》中的“兹地空遗黄鹤楼”、《类说》和《苕溪渔隐丛话》中的“日暮家山何处在”都与通行的版本不同。另外,“王安石则是将‘白云’臆改为‘黄鹤’的始作俑者”“故意干出偷天换日的勾当”等说法也过于武断。截至目前,王荆公主编《唐百家诗选》中的“白云”确实最早,但恐怕尚不能断定没有更早的出处,而且也没有“故意”“臆改”的任何证据。除了作为“靶子”的《选批唐才子诗》和《唐百家诗选》,罗文没有列举自宋到明“乘黄鹤”的其他文献。若是不知道《竹庄诗话》《诗林广记》等“乘黄鹤”的版本,意味着考据做得不全面;若明知这几个版本而故意不列举,那就是学术上的不公正。如果双方都只列有利于自己的证据,那就成了各说各话,永远也不可能达成共识。罗在文中批评“黄鹤”派“预设目标”然后只找符合预设目标的证据进而排除不利于预设目标的证据,然而自己却也有这样的嫌疑。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对于考据辨析来说,查证核实是基础性工作。如果引据有讹,判断必然错误,作者认为应该摒弃的异文没有消失,还会因为自己的讹误而产生新的异文。黄永武和胡可先都称《河岳英灵集》中为“共悠悠”,可能就是后者转引前者的结果。本文引以为据的52个版本,笔者都“亲自”查到了原始的出处。未能查证的文献线索,全部舍弃。
五、结语
就《黄鹤楼》异文之争,潘德舆在《养一斋诗话》中说:“若舍其神气而求其字句,愈讲愈穿凿,愈摹愈卑俗矣。”[20]然而,离开了“字句”,怎么谈“神气”?所以,紧接着潘德舆还是在“白云”和“黄鹤”、“春草”与“芳草”之间作出了自己的判断。
唐诗是中华文化宝库中最珍贵的遗产之一,而《黄鹤楼》又是唐诗中最优秀的代表作之一。对于这样的历史文化遗产,国人理应保持敬畏、悉心呵护。现在通行的,不一定是对的。普罗大众不必深究文化遗产的渊源,但作为历史文化领域的从业者,应该用历史的眼光时刻审视。但凡发现一丝的尘埃,都应该小心翼翼地拂去。笔者对《黄鹤楼》异文的分析判断未必全对,但若能对读者有所启发,就是有价值的。笔者认为,像《黄鹤楼》这样的经典诗作,每一个字都闪烁着文化和智慧的光芒,每一个字也都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附:崔颢《黄鹤楼》异文一览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