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岁那年，父亲走了。
父亲去世那天，我们守在床前，眼睁睁地望着父亲呼吸慢慢停止，却无能为力，不禁心如刀割。当天夜里12点，闭上眼，半梦半醒间，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场景：断壁残垣，一片荒芜，几个断了手足或是面无表情的人杵在地上；树叶自枝桠间飘落下来，被一阵裹着尘沙的风扬到空中；一两只黑色的鸟，啸叫着飞来飞去……。有个声音在心底说，这是父亲去的地方——一个毫无活气的世界，在这个烟火人间，再嗅不到父亲的气息了。
睁开眼睛，四围漆黑一片。闭上眼，脑海中又是刚才的景象，反反复复，直到沉沉睡去。
我怎能看得到父亲的世界呢？我只是担心父亲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孤独无助，脑海中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给父亲烧“五七”的前一天，我又梦见了父亲。父亲坐在灯影里，我们围坐在他周围。父亲不说话，也不喝水，我们就那样静默着。门外仿佛起了异样的声响，父亲站起身，向外走去。我紧跟在父亲身后。父亲将要抬脚迈出大门前，转过身来，张开手掌，和我对击了一下，说：“三儿，我走了！”然后从门缝间飘了出去。我打开门，看见父亲飞也似的，沿着胡同向村东奔去。我喊了一嗓子，父亲头也没回，眨眼间出了村。一声鸡啼唤我醒来，凄惶中心里安慰自己：父亲是沿着当时出殡的路，回他的“家”了。
父亲去世八年了，到现在，我还会隔三差五地梦见父亲。
最让我难忘的是三年前那个梦。我和父亲在一片大田里，父亲持了锄头，我跟在后面。田里分布着整齐的菜畦，脚下是一片叶子宽大的青菜。我问父亲这是什么菜，父亲说是“细辛”。我很纳闷，“细辛”我是认得的，长长的叶柄，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再问父亲，他不回答了。
第二天，我在学校餐厅吃饭。菜盆里翠绿的菠菜很是诱人。我盛了一碗，坐下来，夹起点尝了尝，味道还可以。我忽然想起昨夜的梦境了，那一片碧绿的，不就是这些大叶的菠菜吗？父亲干嘛说是“细辛”呢？我用筷子将满碗的菠菜挑起，翻了过来。猛然间发现菜叶里裹着条四五厘米长的虫子，恶心得我差点吐出来。
想想昨夜的梦，难道是父亲借梦暗示我一定要细心吗？念及此，我泪流满面。
去年春天，我梦见家里的门框断裂了，半截墙壁倒塌在父亲背上。我哭着抱住父亲。父亲挺直了身子，额头的汗珠慢慢渗出。我摇着父亲的胳膊，父亲紧闭着眼睛。我于悲伤中醒来，心里忐忑不安，猜测老家是不是出问题了。过了段时间，回家，发现老屋西山墙封檐板断裂，有几块和靠近的瓦片一同掉落下来。后来，自家人买了料，修好了。
冥冥中，父亲还在牵挂着老屋的安危吗？年迈的母亲还住在老屋里。
上个星期六，梦见下了场大雨。父亲不在家，我去村东头找。那儿一片狼藉，断砖烂瓦散了一地，很有点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我心里怕起来，想折转身往回走，不想却一下子看见，父亲正光着膀子坐在泥水里。我跑过去，拉父亲起来。父亲说他的脚痒，水泡的。我废了很大劲，才把父亲拉起来。我扶着父亲向家走去，走着走着，父亲突然挣脱我的手臂，不见了踪影。我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昨天夜里，梦见几个小毛孩砸我家老屋后窗的玻璃，我很生气，举着把木枪吓唬他们。结果，他们四散着跑开了。我又梦见捉知了猴，软软的，嫩嫩的，一下子捉了那么多。接着，看见父亲走进了老家的大门。小院里半边铺上了沙子，其间夹杂着五色的珍珠一般。靠近东墙边有口水缸。水缸里蓄满了水，阳光洒在水面上，金灿灿的。父亲在水缸边站定了，微笑着转过头来。
父亲去世这么多年了，还能经常出现于我的梦中，也算延续了我们父子之间的缘分。是父亲舍不得丢下我，在梦里继续给我以爱和呵护吗？我不知道，但我唯一清楚的是，我想念父亲，心里一直念着。
作者简介： 程学军，男，山东平邑人，临沂市作协会员，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曾获“长江杯”“泰山杯”“文心杯”“杏坛杯”“温和大王杯”“新世纪文学奖”“青未了散文奖”“齐鲁晚报▪齐鲁壹点清泉计划奖”等奖项。作品发表于《语文报》《山东诗歌》《流派》《当代散文》《湛江晚报》等刊及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等平台。
壹点号程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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