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也不愿想着自己是个女的。
在别人看来,“我本是女娇娥”,这只是一句唱词的问题。但在程蝶衣看来,这是以什么人格活下去的问题。
直到段小楼当众用烟袋捅伤了他的嘴,直到大太监张公公玷污了他的人,他才开始人戏不分,彻底把自己当成了戏里的虞姬。
从一而终,在程蝶衣心里,自己是虞姬,那就得一辈子都是虞姬。
否则,可怎么活下去呢?
在师哥焦急殷切的眼神下,程蝶衣终于唱出了那句命运的寓言: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他从此跳进戏子的世界,彻底内化为女性,至死未变。
02长大后的段小楼和程蝶衣,成了京城最叫座的霸王与虞姬,只是一个进退总有度,一个入戏即终生。
段小楼是一个审时度势的人,他没有特别坚定的信仰,只是随时代飘来飘去。
他在花满楼救下菊仙,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不过是救人解难,玩玩呗,又不当真。”
菊仙放弃了所有傍身之物,光脚来找他逼婚,他抹不开情面,只好说:蝶衣,叫声嫂子吧,不叫不成了。
特殊时代里,现代样板戏把京戏改得不成样子,段小楼站出来和稀泥:依我看,只要是唱这西皮二黄,就都是京戏。
段小楼对蝶衣说: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
演戏对他来说,只是谋生的手段。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适应凡尘俗世。
在戏外,他给自己留好了退路。他卸下戏袍就抽了身,成了家,娶了妻。
刚开始学戏的时候,师傅给一班徒弟讲《霸王别姬》的戏,说:讲这出戏,这里边有个唱戏和做人的道理,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这句话,贯穿了段小楼和程蝶衣的一生 。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在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浪潮里,人怎么成全自个儿?
“这唱戏得疯魔,不假。可要是活着也疯魔,在这人世上,在这凡人堆里,咱们可怎么活哟?”
段小楼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
他对自己的成全,跟所有普通人一样,是妥协与随波逐流,是委曲求全。
03但程蝶衣不一样。
他对自己的成全,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程蝶衣没有退路。对人、对戏、对情,他求的都是极致。坚持自己的理想主义,是他给自己留下的唯一出路。
他待人以真,从不虚情假意。
他不喜欢菊仙,竟当面质问:你在哪里学的戏?没学过就别在这里洒狗血了!
他在审判庭上不愿撒谎,当庭说出大家都不爱听的真话:我也恨日本人,但是他们没打我。如果青木还活着,京戏早传到日本国去了。
他待戏以专,从不敷衍了事。
抗战前夕遇到学生围攻,段小楼愤愤不平,程蝶衣却只关心戏:领头喊的那个,唱武生倒是不错!咱们第一出“别姬”,在哪儿唱的来着?
后来时代变了,尽管所有人都支持现代样板戏,程蝶衣还是孤身一人站出来打抱不平:京戏讲究的是唱念做打的意境。意境不对,就不是京戏了。
“师哥,我要你跟我……不对,就让我跟你,好好唱一辈子戏,不成吗?”他早已人戏不分,雌雄同在。
“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