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诗人刘禹锡先生压根儿就没到过金陵,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写《金陵五题》。看来大诗人“所得”并不一定非得“所见”;而我们一般人“所见”并不一定“有得”。
这是刘禹锡先生自己说的:
《金陵五题·并序》
刘禹锡【唐】
余少为江南客,而未游秣陵,尝有遗恨。
后为历阳守,跂而望之。适有客以《金陵五题》相示,逌尔生思,欻然有得。
他日友人白乐天掉头苦吟,叹赏良久,且曰《石头》诗云“潮打空城寂寞回”,吾知后之诗人,不复措词矣。
余四咏虽不及此,亦不孤乐天之言耳。
刘禹锡先生少游江南的时候,可惜就是没到过秣陵(南京)。
后来作历阳太守,曾经羡慕地踮起脚来远望。
好朋友白乐天先生看了《金陵五题•石头城》里边“潮打空城寂寞回”的句子,说:“后辈的诗人再也没法写了!”意思是不可能超过他了!
刘禹锡先生又说,除了《石头城》,我的其它四首也不错呦!
他天生就这样性格!
《石头城》
刘禹锡【唐】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乌衣巷》
刘禹锡【唐】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两首我们都太熟悉了;若稍有陌生,诸君可以脑补一下;我们来看《金陵五题》另外三首,三首背后都有故事。
《台城》
刘禹锡【唐】
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
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
据说台城的遗址在今天的玄武湖之南、鸡鸣寺之后;六朝台城,三百多年,近四十位帝王,在此竞逐奢华。
而陈后主所造的两座凌空高楼“结绮”、“临春”最为富丽堂皇、争奇斗艳!
陈后主在高楼上和嫔妃们纵情作乐,轻歌曼舞,忘却人世间一切烦忧,全不管繁华历尽即将一片荒凉。
可是现在的台城万户千门野草丛生,满目疮痍,怵目心惊。
这一切的缘起是什么呢?
仿佛隐约可以听见《玉树后庭花》的乐曲在天边回荡……
当初太得意忘形了呀!
《生公讲堂》
刘禹锡【唐】
生公说法鬼神听,身后空堂夜不扃。
高坐寂寥尘漠漠,一方明月可中庭。
“生公”是对晋末高僧竺道生的尊称。传说生公讲法说道,活灵活现,口吐莲花;但他刚到苏州的时候,可没人听他白话,生公一点都不恼。他找了一块大石头,对着石头讲滔滔不绝,结果咱也不知讲了些什么,反正石头都受感动了,并且感动地点头称赞!于是那一带就有了“生公说法,顽石点头”的谚语。
石头都能入迷,何况鬼神?可是现在,当年的讲堂已经空荡冷清了,晚上连门都不用锁。只有一轮明月高挂中天,冷眼看着布满灰尘的寂寥高坐!
《江令宅》
刘禹锡【唐】
南朝词臣北朝客,归来唯见秦淮碧。
池台竹树三亩馀,至今人道江家宅。
南朝有两个姓江的名人,都做过什么什么“令”;但是从诗里边的描述可以知道,此人从南朝来到北国,最后又回来了,那就是江总无疑了。
江总,济阳人,最早做的是南朝梁的官,“太子中舍人兼太常卿”;梁朝天下被陈家霸去,江总又做了陈的“尚书令”。这江总官做得不小,可是不干正事,整天陪着陈后主唱《玉树后庭花》,好不快活!
江总写的词可一点也不比陈后主差,不过名声一般,被人们戏称为“狎客”。
等到大隋统一南北,还是少不了江总的官做,说是什么“上开府”。后来,江总被大隋朝放回江南。刘禹锡先生“南朝词臣北朝客”说的就是他。
江总从北归来,秦淮河上再也不见昔日的桨声灯影,江家的池台依旧、竹影森森,可是寂寞空旷、人事不再,只留下人们七嘴八舌,吊古伤今的议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