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拜登所谓的“民主峰会”还在召开,但关于“民主”概念的定义以及对“美国民主”的质疑,成了人们讨论的另一个热点。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咨询委员会主任李世默应《经济学人》(《The Economist》)邀请,就“民主的未来”发表文章。他指出,西方为自由主义穿上了民主的外衣,但自由主义民主并没有带来民主的结果,甚至成为民主的祸根。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重新思考民主的真正内涵,制定出一套全新的民主衡量标准,中国的社会主义民主制度或许可以为世界提供一个新的角度。 观察者网经《经济学人》授权,独家首发中文版。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李世默】
近些年来,人们都在为民主的状况敲响警钟。来自“自由之家”的研究表明,“全球民主已在加速衰落”,即使是美国的民主水平也在“显著下降”。瑞典V-Dem研究所的研究发现,那些民主水平下降得最为严重的国家好多是与美国结盟的。政治社会学家戴雅门(Larry Diamond)警告称,民主的衰退正面临危机状态,同时新冠疫情把其加剧。针对这一现象,还有不少学者作出分析。政治学家弗朗西斯·福山说,美国政府被精英控制,而美国人民则因文化身份认同问题陷入分裂。当然,也有人干脆走捷径:都怪中国和俄罗斯。
而在政治光谱的另一端,那些对民主一向持怀疑态度的人则有些幸灾乐祸。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最近批评西方试图将民主“强加”给其他国家,结果却因水土不服而失败。他呼吁西方停止这种做法。新加坡前外交官和学者马凯硕指出,美国现在已经开始具有了某些失败国家的特征。即使是我本人——大约十年前也曾撰文指出中国的政治模式比西方更加优越,不无得意地对民主体制的失败冷嘲热讽。
但上述观点其实都陷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对民主的定义是错位的。具体地说,它们错误的把自由主义和民主画上了等号,从而使自由主义民主制度成为了民主治理的唯一形式。这是不对的。
被自由主义包裹的民主模式,也被西方包装成了民主治理的唯一形式
早在1992年,冷战结束伊始,自由主义民主迎来了普世化的黄金时代。然而,政治理论家比丘·帕雷克勋爵(Bhikhu Parekh)当时在其文章《自由主义民主的文化特殊性》中写道,“自由主义民主体制是自由主义化了的民主体制,即民主在自由主义设定的限度内被定义和构建。”他指出,这一结合体大约是在18世纪的欧洲被明确化的,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西方才在全世界广泛推崇这种体制, 其目的是将其作为对抗苏联的一种方式。而民主早在古希腊时期就已经出现,远远早于自由主义。
更关键的是,在“自由主义民主”这对组合中,自由主义才是主导性的老大,民主则是被压制的。事实上,自由主义是相当敌视民主的,在过去的两三个世纪里,自由主义制度曾试图以各种方式限制民主力量的发展。本着对历史的严谨态度和对理论的客观态度,我们需要认识到自由主义民主只是民主的一个分支。
在欧洲启蒙运动时期,洛克、孟德斯鸠、密尔等自由主义思想家提出了一种开创性的人类社会治理新主张,以自由主义理念为原则,例如个人是社会的基本单位,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以及法治中的程序至上。现代的自由主义政治体制大多都是基于这些理念发展起来的——选举产生代议制、分权、新闻自由、 司法独立——这些理念构成了包括美国宪法在内的大多数自由主义社会的制度基础。
但与此同时,许多自由主义的先驱也指出,自由主义制度的宗旨是为人民带来福祉。如果没能实现这一目标,就应该改变这些程序。例如密尔认为,如果公民是文盲的,连参加选举的资格也可以被限制。
自由主义民主制曾经取得过巨大的成功,尤其是在20世纪下半叶。在那时,自由主义民主制国家为其人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以至于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都试图效仿西方的诸多实践,例如市场经济。然而,当自由之家和V-Dem等机构针对民主水平对各国进行排名时,这些机构的评价标准基本上就是这些国家到底有多严格地遵循了自由主义制度的程序。因此,当人们说许多国家的民主正在衰退时,他们实际上是在说自由主义陷入了困境。
那么自由主义现在为什么陷入了困境?那是因为在不少国家,自由主义这个“老大”似乎辜负了民主制度这个“小弟”。 自由主义面临危机的原因是许多这种体制的国家面临死结:持续的不平等,政治腐败,社会凝聚力丧失,政府和精英机构缺乏公信力以及政府的无能。简而言之,自由主义没能带来民主的结果。
在苏联时期,有一个笑话很流行,“我们假装上班,他们假装发我们工资”。在许多奉行自由主义的社会,也许人们现在可以说,“我们假装投票,他们假装执政。”按照这种发展态势,“自由主义”一词可能很快就没资格与“民主”相提并论了。
古希腊民主形式为西方推崇,但与现代国家的民主并不同
以更宽广的视野审视国家治理
世界需要一种更好、更包容的方式来衡量民主。用自由主义的一套程序来定义和衡量民主,无论是在历史上、概念上,还是在当代语境下,都显得过于狭隘。早在古希腊,当民主率先在西方社会得到实践时,个人权利、少数权利等概念还没有被发明出来,那时的民主政治是非自由主义的。这也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这两位非民主派思想家批判民主的原因——他们并不认同其多数主义的本质。选举也并不是决定谁来成为*的唯一方式——事实上,通过抽签选择*的做法也很常见,同时也符合亚里士多德对民主的定义。
如今在西方社会,右派和左派分别掀起了民粹主义运动和社会主义运动,目的似乎都是对自由主义的劣迹问责。重新审视民主无疑不是一项简单的任务,需要展开大量的研究和讨论。但我想先抛砖引玉,凭借基本的常识来提出一种新的方法——那就是看结果而不是看程序来评价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