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我,世上植物千万种,谁为最爱?我会不假思索地告诉他:荷。是的,我爱荷,因为那是最早进入我视野与心灵的尤物。
我的家乡除了华容河里不长荷,大凡垸区只要是有水埯子的地方都会有荷。“我家门前三十步,拱绿叠翠满荷塘”,这是我少年时代写下一首打油诗的开头句子,是对我乡下老家的真实描摹:那是一片稻田中间的一方水塘,塘里荷叶田田,荷花夭夭,荷梗亭亭,像一个个少女玉立水中撑着一把把绿伞。那时年轻的母亲天天要到塘边洗衣挑水,我常常跟着母亲来到塘边,母亲走上木跳板顺手一勾,便摘下一片带露的荷叶和一支长着莲须的嫩莲蓬,荷叶倒扣在我的头上,莲蓬让我捏在手中,我敢说那是人间最时髦的草帽,最好的儿童玩具。
荷,就这样带着充满生命活力的绿色走进了我的童稚世界,她是美丽绝伦的,是让人喜爱的物种。然而,她走进我的思想内存与心灵深处的时候,却是一种高洁的文化形象。在我稍微有点阅读能力时,她便渐渐嵌入我的记忆。她从《周书》中朝我走来:“薮泽已竭,既莲掘藕。”这个期间的荷开始从湖畔沼泽的野生状态走进人们的田间池塘、百姓餐桌。她从“汉乐府”中走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这是荷最早进入歌词。她充满灵性,圣洁高雅,她青春勃发,绝代风华,让历代文学家、诗人、画家欣赏推崇,入文入诗入画。“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三国曹植在其《芙蓉赋》中赞不绝口,直把荷花比做水中灵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北宋周敦颐《爱莲说》问世,荷花形象从此高大,并冠为“君子之花”。“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同是宋人的杨万里把“崭露头角”的小荷形象如童话般地刻入我们的童心。至于在我国的艺术绘画史中,丹青大师们画荷的生花妙笔就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了。最著名的是南宋吴炳的《出水芙蓉图》,以生动细腻的笔墨刻画了荷花清新脱俗的优雅气质。还有,近代国画大师张大千先生更是以“荷痴”著称,他的荷花作品数不胜数。荷花以出泥不染、雍容高贵等千姿百态,走进艺术大师们的画面,又从画面再次走进我们的心里。
人们对于美的东西总是情有独钟,甚至奉若神明。江南人称荷花为“六月花神”。而今苏州一带把每年六月二十四定为“观莲节”。这也是一种传承。据传古时江南风俗,以阴历六月二十四为“荷花生日”。这在清代苏州文士顾禄的著作中有载,顾禄在其《清嘉录·荷花荡》中写道:“沈朝初《忆江南》词云:‘苏州好,廿四赏荷花。黄石彩桥停画鹢,水精冰窨劈西瓜,痛饮对流霞。注:六月廿四日,为荷花生日。’”沈朝初与顾禄同是苏州吴县人,为真同乡,虽同在清朝,却一朝一野,而且二人相距百年,沈是顾的老祖宗,然两位对吴中风情、山川名胜、江南水乡风光情有同钟,乃至有此类文章传世。人有生日,这无须称奇。然荷也有生日,这的确让我惊讶。大自然里的花卉植物多得数不清,可有生日之说的恐怕只有荷花。我想人们爱荷,以至画荷记荷,这决不仅仅因为其外表之美丽,更重要的是荷花已被人类赋予其文化品格和人文精神。
荷花,性喜温暖湿润。据《辞海》说原产自印度,我国中部和南部浅水塘泊栽种较多。这让我想到,中国的佛教源于印度,而佛教徒对荷尊崇有加,甚至连观音菩萨的座台也是莲花图腾。这是佛教文化与莲花文化的中西融合。也有资料说荷花本产于中国,早在3000多年前即有栽培,而且在辽中、浙江等地的考古中就均发现过碳化的古莲子。无论怎么说,荷在中国历史之悠久当无可非议,而且如今的荷花在神州大地广植,远不止中部和南部了。真可谓碧波万顷,香飘无涯,国色天韵,世人共赏矣!
站在我记忆深处的大都是野荷,她们虽然风姿绰约,却只是小家碧玉。平时偶尔从眼前匆匆掠过的荷们,尽管也举绿摇红,却少了点凌波盖翠的气势。有幸的是我在长江之滨、洞庭湖畔一个叫团湖的地方赏了一次荷,那真正是一个美得醉人的荷花荡!水碧湖阔,皇皇五千余亩;叠绿拥翠,一片秀色可餐。站在长江大堤上俯瞰,清风拂过湖面,众绿款扭纤腰,仿佛万千佳丽轻歌曼舞,婀娜多姿。绿影摇曳间,有妙龄女郎撑一叶轻舟,穿梭于荷丛之中,那种“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的情景,真是太美妙太生动了!
团湖荷花,你端的是国色天韵,风情万种,仪态万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