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鄢家荣的“生意”不错,不到8点钟,她已经接了三个客人,所以在等待第四个客人的过程中,她的心情不错,从身上摸出一把受潮的瓜子悠闲地磕着。那个老男人是推着一辆自行车走过来的,自行车很破旧,碾过钢轨旁碎石子的时候,车身不时发出哐哐的声音。
昏黄的灯影下,老男人身材瘦小,半佝偻着腰,花白的头发应该是刚剪过不久,热汗从发丛间冒出来,在脸上敞成灰黑液体,流向他的眼角,让他不时要抬起手背去擦拭。他愣腾腾地走着,边走边左顾右盼。凭鄢家荣的经验,可以断定这老男人是有意从二道巷子经过的,但她没有上前搭讪。入行两年了,鄢家荣仍然不大习惯主动向人招嫖。
离鄢家荣越来越近,老男人的脚步更是迟疑,偷偷地瞄了鄢家荣好几眼,神色显得有些慌乱,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结结巴巴地开口了:“你……那个……”一句完整的话没说出来,黑红的脸倒是涨得通红。
鄢家荣笑了笑,吐出嘴里的瓜子皮,指了指出租屋说:“这天儿真热,大哥要不要进去凉快凉快。”
老男人支下自行车,却没有动,仍然吞吞吐吐:“那个……那个……”
“五十。”鄢家荣知道他想询价,就直截了当地把价格告诉他。
老男人显然能够接受这个价格,便推着自行车跟在鄢家荣的后面走了。到了出租屋外,男人将自行车支放好,快步跟着鄢家荣进了屋。
大约十几分钟后,这个老男人在鄢家荣租住的屋里猝死……
这个老男人叫涂大林。据鄢家荣说,她对这个叫涂大林的男人其实印象不错。进屋后,涂大林先付了钱,然后就不知所措,显得手脚局促,羞怯不安,这更让鄢家荣能够断定他是第一次到二道巷子这种地方来,因此对他生出些许好感。鄢家荣看不起那些年龄大的买春老手,认为他们为老不尊,尽管他们是她的客人。
发现涂大林不对劲后,鄢家荣吓了一跳,连忙把住在隔壁的金翠娥叫了过来。
金翠娥比鄢家荣大几岁,也是鄢家荣的同行,二人平时关系不错。金翠娥大着胆子上前探探涂大林的鼻息,顿时骇得脸色苍白,说是“马上风”,人已经去了。一听死了人,鄢家荣完全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金翠娥到底大几岁,又是事外人,所以显得比较镇定,说人都死了,想捂住是不可能的,必须马上报警处理。鄢家荣就拨打了110,结结巴巴地报了警。在警察到来之前,金翠娥帮着手足发颤的鄢家荣给涂大林把衣裤胡乱穿好。
警方对涂大林的尸体进行解剖。尸检结果显示,涂大林系因嫖娼时诱发冠状动脉硬化性心脏病猝死,属自身疾病死亡。涂大林是个单身汉,跟着一个本家侄子住。涂大林的侄子对其死亡原因倒是并无异议,但他声称涂大林一辈子忠厚老实,从未干过嫖娼的荒唐事,他一口咬定是鄢家荣不要脸向其招嫖才导致其死亡,要鄢家荣对其死亡负责。
所谓负责,无非就是索要经济赔偿,经过民警多番调解,鄢家荣拿出一万五千元丧葬费赔给对方,暂时将死者安葬了。不过事情并未完结,涂大林的侄子说,涂大林虽然已经68岁,但仍能常年在工地上做工,一年少说也能收入两三万,现在一死,对他家来说损失巨大,要鄢家荣给予赔偿。
对于涂大林侄子提出的巨额赔偿,鄢家荣确实拿不出来了,之前拿的一万五千元丧葬费几乎已经是她这些年来的全部积蓄。为了摆脱涂大林侄子隔三差五的*扰,鄢家荣打算退掉出租屋。本来出了这种事之后,她在二道巷子也没法再住下去了。
但是房东却拒绝她退租。房东的理由很充分:自家好好的房子死了人,以后还怎么租出去?通过金翠娥等人从中多次调解,鄢家荣一次性向房东交纳了等同于两年房租的费用用于“驱晦气”后,房东才勉强同意她退租。
鄢家荣仓皇逃回老家。可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的事情早已传回草镇,传得整个草镇人尽皆知。卖淫不是新鲜事,可卖淫弄出人命肯定是稀奇事,这桩稀奇事无疑是人们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尤其是认识鄢家荣的人,更是添油加醋地描述出不少当时的“细节”,丰富了事情经过,更便于在听者的头脑中形成画面感,大大增强了听者的兴奋程度。
鄢家荣没脸见人,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感觉度日如年。
孙权还像以往那样在村里乱跑,人们也不顾及他,当着他的面谈论鄢家荣的事,甚至有促狭的人拿这件事开他的玩笑。孙权虽说憨,到底多少知点人事,似乎也知道这是件非常丢人的事,“哇哇”大叫着追打那些人,又回家发脾气,对鄢家荣吹胡子瞪眼睛。
孙建强竟也听说了这件事,不知道从哪里跑回来。见了面,孙建强就把鄢家荣暴打一顿,骂她是烂货,把老孙家列祖列宗的脸都丢光了。两人打打闹闹了几天,终于一拍两散,一起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跟鄢家荣离婚后,孙建强连家都没有回,就再次不知所踪。
5
不久,涂大林的侄子找到草镇,带着几个亲友来找鄢家荣要钱。鄢家荣没钱,几个人吵吵哄哄的不肯走。孙权突然发怒了,抡起一把铁锹就要砍人。事情惊动了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好不容易才把狂燥的孙权制服,认为他有一定的暴力倾向,在征求鄢家荣的意见后,将他送往县优扶医院(精神病医院)医治。民警批评涂大林侄子不该带人上门闹事,对他提出的赔偿要求,民警建议他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直到第二年春天,鄢家荣的事情才如同被反复嚼过的甘蔗,渐渐让草镇人失去了新鲜感。不知道为什么,涂大林的侄子最终没有将鄢家荣诉诸法庭。
初夏时,鄢家荣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草镇,过年也没有回来,孙权也一直没有回来。鄢家荣家的大门一直挂着大锁,因为无人打理,门前院子里各种杂草长出来,又枯败去,使得老房子更显颓败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