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是不是日本人留在中国的特务,你究竟有什么目的?难道又有什么阴谋吗?”
“你个洋鬼子,留在中国做什么?你是坏人,你不配生活在中国,快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
一句句满怀怨恨的斥责如同霹雳,让这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无从消化。别人步步逼近,他只得怯懦地往后退,瞬间天上仿佛下冰雹一样,硕大的石块砸在他的脸上、头上,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他用手摸了摸额头,原来是红艳艳的鲜血。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突然间,所有人都对他嗤之以鼻,原先玩得好的小伙伴也变得不近人情,每天堵在他回家的路上,重复地问着一些问题,还总是朝他丢垃圾。
就连一些陌生的大人也不例外,一看见他就凑上前来,先是笑脸盈盈地问候他,在他们得到并不满意的回答后,便死命揉捏着他的脸,还往他旁边吐唾沫,那凶狠的模样,恨不得马上把他吃了。
小男孩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任人指着骂,他不是傻得不知道躲开,只是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拼命跑掉,也还是会被揪回来,到时候可就会受到更不“温柔”的待遇了。
这个每天都担惊受怕的小男孩名叫姚小民,于1950年被郝琪领养。虽然他出生在中国的成都,生父也是中国人,但他的生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日本人,而他的身体里也流淌着一半日本人的血液。
图|姚小民
尽管在养母郝琪的隐瞒下,别人不知道幕后真相,他对自己是日本遗孤的身份也一无所知,还平安无事地在那里居住了几年,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后来他的日本血统还是被曝光了,他也因此遭受了别人的非议和审查。
从这以后,郝琪和姚小民就没过上太平的生活了,每天都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甚至出言不逊,说郝琪的良心被狗吃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被惨无人道的日本人欺压之后,竟然敢抚养他们的后代,难不成有什么阴谋?
郝琪自觉理亏,她当然目睹过日军的恶行,自己也曾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但孩子是无辜的,出身不是他能选择的,其实孩子也是个受害者。但她内心矛盾极了,她很能理解同胞的谩骂,所以也不好争辩什么。
她只能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吞,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这一切,早在领养姚小民之前,她就考虑过这个问题,该面对的责难终究是要面对的,只是太多不堪入耳的话,让她心力交瘁,她只得在夜里偷偷抹眼泪。
面对无休止的谩骂和审查,郝琪很快就有点招架不住了,但为了孩子,她必须坚强地撑下去。可姚小民就不一样了,年幼的他怎能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呢?对于心智发展尚且不成熟的他来说,这些非议可不是耳旁风,吹一阵子就过去了。
很快,性格开朗的姚小民就变得一蹶不振了,他越来越不爱讲话,连门都不愿意出了,一个人蜷缩在房间的角落,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
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他走在路上都像老鼠躲猫一样,生怕有人跳出来打他,久而久之,他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见了人就躲,有的时候,就连郝琪碰他一下,他都是全身颤抖,径直往后退。
图|姚小民和郝琪
一听到稍大一点的声音,他都会吓得尖叫起来,跟碰到鬼一样。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也总是一抽一抽地惊醒,有时候,哪怕是关了灯,他也睁大眼睛不肯睡觉,天气冷了也不知道披着衣服,坐在沙发上啥也不干,一坐就是一晚上。
郝琪越发觉得他不对劲,整个人跟中了邪一样,她怀疑小民精神出了问题,于是连哄带骗地把他带去看医生。没想到,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小民这是因为压力过大,精神失常了啊!可他还是个孩子,不过十来岁啊!
这样的情况到了1980年才有了些许好转,这一年,郝琪打了一个电话,正是这个电话让姚小民喜认生母,并跟着她远走日本,暂时远离了曾让他备受煎熬的环境。可5年后,他却坚决要回到中国妈妈的身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郝琪的这个电话,正是给姚小民的生母福田贞子打的。一开始,郝琪并没有联系福田贞子的想法,只是一连好几天,电话都频频响起,而她又次次都错过,性子温和的郝琪生怕耽误什么事情,于是出于礼貌,抽空回了一个电话。
没想到,这个电话却让她掉入冰窟,她不得已与一起生活了30年的儿子隔海相望。电话那头,是一个听着略微有些熟悉的女声,可郝琪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听过,等对方说明来意后,郝琪才觉得五雷轰顶。
随后,福田贞子还特意写了一封信,表达自己想去成都看望姚小民的愿望。郝琪收到信后万分纠结,她在心里问了自己千百遍,要不要让小民知道这件事,毕竟小民可是她一手拉扯大的,怎么能把养了30年的儿子拱手让给“别人”呢?哪怕这个别人是小民的生母,也不行!
郝琪是有私心的,同样,她也有很多顾虑。虽然姚小民和自己有那么多年的感情,但是血浓于水,保不准他见了生母会心血来潮,然后撇下她一个人。毕竟感情和血缘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呢?就连郝琪也不敢打包票,小民一定不会跟生母走。
可是,这样瞒着真的好吗?郝琪知道,小民有见自己生母的权利,就算自己想瞒着,也不能瞒一辈子,终究还是要让小民自己做出选择。
图|姚小民
此时的郝琪生活过得不算太富裕,但也算有滋有味,膝下有着儿子和孙女,虽不能说后半生能无忧无虑,但也享受了一些天伦之乐。一想到,她有可能亲手破坏掉这种幸福生活,她还是强逼着自己,跟小民说明了一切。
福田贞子要来的那天,姚小民显得有些激动,早早地就起了床,还拾掇了一番。当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时,他显得有些腼腆,只知道嘿嘿地傻笑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是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与此相反的是,福田贞子表现得尤为热情,她像是从未和亲生儿子分开过一样,老练地拉着他的手,乐呵呵地嘘寒问暖,还贴心地给小民整理衣领,试图缓解他的尴尬。
这些动作,郝琪都看在眼里,她既为小民能与生母相认而感到高兴,可心里也闪过些许忧伤。看着小民欣喜的模样,她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只能一边祝福,一边祈祷。
福田贞子也很识趣,她虽然很喜爱这个憨厚老实的孩子,但并没有和郝琪提出要带他回日本的想法。可女人又怎会不懂女人的心思呢?何况郝琪还是如此心细之人。
在这几天的相处时间里,福田贞子好像在刻意隐藏自己的爱子之心,她也知道小民与郝琪相处了30年之久,肯定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而自己倒像是个过客一样,虽然生育了小民,但并没有尽到抚养的责任。自己现在确实很想弥补这么多年缺失的陪伴,可若是此时将小民带走,自然会伤了郝琪的心。
可同为母亲,郝琪又怎么会不知道福田贞子对小民的不舍呢?只是谁也不想先开这个口。郝琪左思右想之后,总算是给自己开导成功了,她跟自己说,福田贞子当年是迫不得已才送走小民的,而自己现在老了,也没有太大的能力照顾小民,但福田贞子可以给小民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