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京晓庄学院学生 曾靓(23岁)
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晚上,距我离开南京还有七天。
和过去的每个工作日一样,傍晚,当我走出地铁站,一辆共享单车也没有了。象征性地环视一圈后,我掏出耳机,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灯一盏盏亮起,匆忙前行的人和车在我身旁擦过,卷起一阵阵夏末的气流。我并不赶时间,一边听歌一边走着。
离家还有几百米的时候,我摘掉了耳机。没走几步,身后有一个人影贴了上来。
我并不认识她。现在,我回想起来的时候,也只能用“好看”来形容她。如果非要加一点别的形容——她非常瘦。
一个好看的瘦女孩跟我打招呼:“嗨,抱歉,能告诉我新城怎么走吗?”她面容开朗,双眼注视着我,嘴里在不停地嚼着什么东西。
我愣了半秒,从口袋掏出手机,“我查一下地图。”
她找的小区就在离我家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方向感比较差的我比画了半天,还是把地图直接给她看了。
“噢,我想起来了!谢谢你。”她依旧津津有味地嚼着,把手上的袋子递到我面前,“你要吃槟榔吗?”
我想起不知道从哪里看到,吃槟榔口腔会溃烂的说法,连忙朝她摆摆手。
她笑着侧过身,跟我并排朝前走。
“南京可真大,我刚从那个小区出来的,随便晃了一圈就找不到路了。”她说道。
我没有看她,觉得有些不耐烦:“用手机导航一下就可以。”
“哈哈!”她大笑,“不巧,又没电了。”
我没有再说话,心里只想着赶紧结束这段对话,回家整理东西。
眼看快要到家了,我下意识地放慢了步伐。她走出几步,转过头望着我:“你家住哪儿呀?”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住哪儿。我的内心默默说道。
“这个小区。”我指着左侧的老公寓说,“我先走了。”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在老公寓楼下转了一圈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确定她已经离开后,过马路回到了自己家。
信息提示音响了又响,我瞥了一眼,是家里的人又在问长问短。此刻的我异常疲惫。
干脆关机,睡觉。
直到第二天下午我才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我准备等夜幕降临再去寄快递。毕竟在南京生活了四年,要寄回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从22楼上上下下来回了三次,才终于寄完。
就在我口干舌燥地跑进便利店买饮料的时候,我又看见了昨天那个女孩。就在我付完钱刚出门的那一刻,她推开帘子进来了。
“嗨!”她毫不见外地跟我打招呼。我有些尴尬,站在原地朝她点了点头,她买了两瓶可乐和一袋槟榔,追着我的方向出来。
“嗨,谢谢你昨天帮我指路,可乐给你。”
我没有拒绝,接过可乐,礼貌性地说了一句谢谢。
“今天吃槟榔吗?”她又把袋子递到我面前。
“你好像很喜欢吃槟榔。”我喝了一口饮料,在小区门外的湖边停下。
“习惯了,从小吃到大,我哥带我吃的。”她仰面朝天,背靠在围栏上。
我莫名其妙地想跟她搭话起来。
“你不是这里人?”我望了她一眼。
“对,跟我哥来的,说是找什么朋友,反正过两天就走了。”她喝了一大口可乐。
“过两天就回家吗?”我问道。
“我们就是从家出来的,反正我也不知道,跟着我哥走呗。”她望着月亮,“我觉得南京太大了,容易晕啊。”
“你爸妈不管你们,挺好的。”
她空了几秒,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嗯,不管,挺好的。”
她没有再说话,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我低着头不停喝着饮料。
突然,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就叫我小刀,我朋友都这么叫。”
“好奇怪的艺名。”她大笑起来,“我也有个艺名,我叫金陵。”
我好奇地看向她:“原来你是南京啊。你好,金陵。”
“你好,小刀。”
在河边站了许久,我们喝完了各自的饮料,就在我准备跟她说“今天就到这里吧”的时候,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嗨!你困不困呐,不困的话,我们去玩吧,听我哥朋友昨晚讲过,说南京有几个鬼市,会卖很多旧东西。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在南京的四年,我早就听说过鬼市,而我本身就有恋旧物的情结,只不过一直没人同行,所以即便是快要离开了,也只是听说而从未亲眼见过。
“那……”我考虑了一下,“我们走吧。”
我和金陵赶着末班的地铁,去了赛虹桥立交桥下的鬼市。运气不错,这天刚好摆着摊儿。午夜的街道人影稀疏,晚风退去了夏日的燥热,我和金陵在一个个摊位前来回逛着。
我们在一个卖旧相机的摊位前停下,一只只平时只在复古杂志上看到的胶片机就摆在我的面前。
“这一只很好看。”金陵拿起一台胶片机,借着路灯,我认出那是奥林巴斯pen_ee,是一台半格相机。
“嗯,好看是好看的。”我点头。
她跟摊主一番讲价后,买下了这只胶片机,这熟练又有分寸的讲价技术令我目瞪口呆。
“你帮我拍个照片。”她走到路灯下,把相机递给我。
我把镜头对准她,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我突然笑出声,“笨蛋,我们没放胶卷啦!”
金陵笑得前仰后合,我们两个人在路灯下奔跑,最后又假装拍了一张合照。
因为地铁停运了,我们在马路上游荡了一整夜,从这条街跑到那条街。我从未见过如此静谧美好的南京,可能是因为,从前,每当我凝视这座城市时,心中都充斥了太多的纷杂吧。这一晚,我和金陵,就像两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路谈笑风生。
我们赶着最早班的地铁回了家,金陵在路上接了一个电话。下车时,她把相机挂在了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用,你帮我保管好了。我哥说今天就走啦,以后再回南京,我就来找你。”
她嚼着槟榔朝我挥了挥手:“再见,小刀!”我也拼命朝她挥手:“再见。再见!”
一个礼拜后,爸妈开车来南京接我回家,把房间钥匙放在出租屋桌上的那一刻,我妈突然来了一句:“舍不得?”
我摇了摇头:“没有。”
“前方匝道,请走最右侧车道,往南通方向。”导航里机械的女声播报着。我抬头看着窗外,突然觉得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好像有一点重量。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后盖。
“啊!怎么这样!”我大叫起来,里面居然放了胶卷,不过这下全被曝光了。我干脆把它取了出来,阳光下,我看见昨晚那两张照片的底片,胶卷安安静静地躺在阳光下,我的手心里。
再见,金陵。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