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天气暖洋洋,蚕卵里钻出蚕姑娘……”
南方的孩子,每个人都养过蚕吧?
我们小学门口,每年春天,白杨树才长出稀疏的嫩叶,就有人卖蚕了。
蚕装在一个空火柴盒里,垫着几片桑叶,两三条雪白的蚕懒洋洋的爬着。
我们挤过去,花一块钱就买了几条蚕,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一路捧到学校里。
上课时,总惦记着蚕,老师抑扬顿挫地范读古诗: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我正是养蚕人啊,心中一喜,忙低头打开小盒子,偷看一眼。
老师发现了,怒气冲冲地敲着讲桌:带回家去!明天再拿来,全扔了!
小孩子都怕虫,最怕花花绿绿的洋辣子,一身刺毛,碰到就火辣辣的疼好几天。
连肥胖的菜青虫也怕,有时候淘气的男生经常捉菜青虫吓唬我们。可我们不怕蚕。
不仅不怕,还很喜欢,忍不住伸手去抚弄蚕肉乎乎的小身体,偶尔将它放在桌子上,看它茫然失措地到处蠕动着。
我家屋后是防疫站的院墙。
一棵桑树的粗枝隔墙伸过来,三月初,碧绿的桑叶间缀满了青青的小桑椹。
桑椹没熟,不好吃。
我常常搬把椅子站上去摘桑叶儿。
有时,我会犯痴:要是把蚕放到桑树上养着,过几个月,桑树上会不会结满了白花花的茧子?
这棵桑树很高大,即便挂满了蚕茧,我也臂短莫及。
于是我继续采桑养蚕。
蚕越来越白胖,懒洋洋的,不想吃桑叶。
我妈举着一条蚕,对着太阳,看了半天说:“哎呀,蚕要上山了。”
蚕已经修炼成功,学小妖精去巡山了。
怎么办呢?我家没有山。
我拿来一把新扫帚,靠着楼梯,倒立,置蚕于上,蚕果然吐起丝来。
隔了几天,我再去看,扫帚上钉着几个白蚕茧,有一个是深黄色,我特别喜欢,忙喊妈妈来看,我妈一看也挺高兴:这个蚕茧留着做种。
蛾子很快破蛹而出,它们一出世,就急忙找寻交尾。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它们很恶心,想吐。
我妈准备了一张白纸,雌蛾子立刻在白纸上产卵,一粒粒黑色的小点,比芝麻还小。
产完卵,蛾子平静的死去。它们走完了一生。
我把白纸收到了阁楼上。
第二年门前桃花红了,我想起那张蚕卵纸,忙爬上阁楼去找。
一条条细小的,黑线似的蚕宝宝僵硬地趴在纸上,一动不动。
它们破卵而出好几天了,已经被饿死了。
那个结嫩黄色茧子的蚕,也断子绝孙了。
我望着那张生命与死亡交替主宰的白纸,好一阵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