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槐花和槐花拨烂子
有两年,北京工作的同事宋大姐会在夏末的时候送我一大包采摘下来的槐花。宋大姐和我一样都是山西人,当然我现在算是成都人,不过从我出生到我离开在太原生活了22年。在太原的时候,槐花是个好东西,宋大姐知道我这个山西人的口味,所以她有机会采了槐花就会分享给我一些。
确实很多年都没吃过槐花了,虽然北京槐树很多,可是偶尔只是远观一下槐花,很少摘过。得了这么一大包,我就摊鸡蛋、泡茶、蒸拨烂子,高兴地试验各种槐花的吃法。可是往往做得了,却深感遗憾——这槐花怎么没有山西的香呢?小时候吃槐花,嫩的可以生吃,也可以摊成槐花鸡蛋饼,做成槐花饭,可是都是很香的啊,槐花的香气是那种粉蜜交织的气息,很难描摹也很难遮掩。怎么现在的槐花没什么香味,是不是地力不够?还是品种变了?直到有一次闲暇我翻照片,看到一张槐花带叶子的照片,立刻明白了,还真是品种变了,此槐花不是彼槐花。
小时候我奶奶做槐花拨烂子,一边会给我讲戏文。我奶奶不是一个知识女性,不过有自己的阅历和思维方式,她有一阵子最爱讲《真假牡丹》,别说,我还挺爱听的。话说,古代有个书生,与丞相的女儿指腹为婚,后来家道中落,丞相就后悔了。也不好直接退婚,就想办法刁难书生,让书生考取功名再说。结果书生在湖边草庐苦读,吸引了湖中鲤鱼精。鲤鱼精变成丞相女儿牡丹的样子与书生私会,造成了后续一系列误会。高潮就是鲤鱼精与书生被相府捉回,几人对质,于是真假牡丹难分。丞相无法请包公断案,鲤鱼精使龟精变作假包公,造成真假包公不能明断。丞相又请张天师捉妖,在鲤鱼精败于天兵之际,幸得观音相救,但她不愿成仙,甘落红尘为人,最终与书生终成眷属。
其实这故事奶奶讲过很多次,我也听过很多次。可是每次听都能产生新问题,比如鲤鱼精就能离开水么?比如包公不是有日月阴阳眼么,为啥还不能看出来哪个是妖精?还比如,鲤鱼不是小动物么,又不是啥灵兽,跟谁学的那么大本事?大部分的问题,奶奶都不能自圆其说,然后她就叹着气挑一些蜜多的槐花打发我。我呢,到现在反正记着有这么一档子事,到底奶奶怎么解释的其实也早就记不清了。
真假牡丹,名为真假,其实你说到底谁真谁假?丞相肯定说他女儿是真,书生应该期盼鲤鱼精为真。我在北京吃的槐花,确实是槐花,可是没有小时候吃的那么香甜,这倒有点真假槐花的意味了。其实无所谓真假,是品种不同。我看了看照片上槐花的叶子,小而尖,这是北京的市树国槐啊。我小的时候吃的槐花,叶子那是椭圆的,是洋槐树。
国槐是中国的老物种,槐花不香,基本只做药用,是凉血止血药。洋槐是19世纪末从国外先引种到南京,继而青岛,再扩展到黄淮流域的。洋槐的花香气浓郁,花蜜也多,我们所说的槐花蜜基本都是洋槐花的蜜。太原多的是洋槐树,结的种子像是干瘪的豆角,而国槐的种子是圆滚滚的小珠子串。
生吃槐花,一般量不大,都当是零嘴。奶奶做得多的是槐花拨烂子。就是槐花洗干净,略微薄盐水泡一泡,滗干,拌上面粉,拌匀,再加上玉米面,再拌匀,上锅蒸熟。蒸熟了黏在一起,要拨拉几下,成散碎状,就是“拨烂子”。拨烂子一般都是土豆啊、芹菜叶子什么做的,槐花拨烂子却是初夏季节特有的时令美食。做好的拨烂子,一般都是捣几瓣独头烂蒜加上醋和香油调成一碗汁浇在上面吃。也可以再炝锅,用油炒着吃。但都不如槐花拨烂子独有的那种槐花香诱人。我记得小时候,我有时会嫌弃芹菜拨烂子的味道,吃饭磨磨蹭蹭的。但是如果是槐花拨烂子,我往往都眼巴巴守着,吃了再去写作业。
如今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其实别说槐花饭,就是槐花都许久未见了,其实也不是没有,心思不在上面罢了。想想以前,如果说那一路走过的街巷,浮着槐花特有清甜的香气,似梦如画;那么槐花拨烂子那种简单但是自然的饭食,就像流淌的诗一样,便如今也再难寻觅那般心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