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的管魁更不喜欢黄马甲、黑鞋黑裤的工作套装,觉得不漂亮、不帅气;23岁的侯奇奇一下班就换上白鞋和浅色牛仔裤,顺带打个发蜡。
他们是九江桥工段琵琶湖路桥养修工区的桥隧工,负责对鄱阳湖特大桥的桥隧设备进行养护维修。这支23人的工作队伍里一半以上是95后,他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穿得不漂亮,活要干得漂亮”。
全长5360米的鄱阳湖特大桥,横跨于我国最大淡水湖鄱阳湖之上,宽阔的湖面上,大桥犹如一架巨型钢琴优雅伫立。列车疾驰的呼啸声与澎湃水声交织,奏响了一支“交响曲”。
年轻的桥隧工们手持检查锤、望远镜、活动扳手,穿行在桥上和桥下,不时发出砰砰锵锵的敲击声,他们像湖上“钢琴师”,日夜坚守在大桥上,定期为这架“巨型钢琴”体检、调试。
密闭的箱梁里漆黑一片,只有梁端缝隙和几个预留圆孔处会透出微弱光束,这就是桥隧工每天的工作通道——8节、约300米长的箱梁。
箱梁入口和出口仅1.3米高,距离墩台有1.5米的高度差,箱梁间间隔1米多,之间搭上两块不规则的木板供作业人员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失足摔下墩台。
一次通过走行板时,没来得及弯腰,刚工作不久的雷哲哲一头撞在箱梁上,重重地摔下墩台,“好久都没缓过来”。
湖上雾气氤氲,湖风呼啸。一到桥墩,凛冽的湖风让人瞬间“清醒”,脚下20多米处就是湖水,粼粼波光令人望而生畏。
工区年纪最小的侯奇奇第一个翻过墩台围栏,跨入检查小车。手动转盘每转动一圈,小车就吃力地向前挪动一小步。作业时,一颗螺栓意外坠落,激起湖面一声巨响。
党颉明的鞋子也曾落入过这片水域。一年前的一次作业,他爬上大桥钢梁,更换已断裂、锈蚀的高强度螺栓。钢梁窄,难以落脚,党颉明只能踮着脚作业,挪脚时一滑,鞋子从20多米高处落入湖中。冷风吹在脚上,党颉明快要扛不住。工友急中生智,将一个旧蛇皮袋“包扎”在他脚上,紧紧地打了个死结。那天,党颉明“穿”着蛇皮袋干完了一上午的工作。
大风刮得小车如摇篮一般不住地摇晃,作业人员系好安全带,站上脚手架仰头作业,他们面前是密密麻麻的高强度螺栓。平均不到20分钟就有一趟列车从作业人员头顶驶过,鄱阳湖就在他们脚下。
桥上有144个桥孔、2.3万多套高强度螺栓。鄱阳湖的大风天气以及列车经过时的震动都会造成螺栓的松动,最多时桥隧工们一天就要更换八九十套高强度螺栓。
有时在桥底作业,头顶上行驶的列车偶尔排出污水,会像雨水一样溅到他们身上。
从第一个桥墩检查到第二个桥墩,花了4个多小时。为了赶进度,他们的午饭大多就在桥墩上吃点面包、火腿肠一类的“干货”。
冬日里湖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站得越高,刺痛感越强烈。对抗大风,工友们的经验是用绳子把裤腿扎起来,防止风从裤管钻进来。
不少桥隧工刚入职时都有“恐高”“恐水”的时刻。
第一次上桥作业,管魁更的任务是给桥枕、护木涂刷沥青漆,提桶踩在枕木上,偶尔往下多瞅一会儿,就一阵头晕目眩。起初管魁更觉得“人没动桥在动”,再往前走几步,“桥墩就开始打转了”。老师傅教他,“小伙子,怕啥?深呼吸,眼睛看向远处的小山”。
桥隧工们从不主动和家人提及自己的工作,一旦家人问起,他们都非常默契:“很轻松,一点也不累,待遇也不错。”
党颉明工作的第三个年头,“谎言”不攻自破。2019年春节,党颉明的父母透过电视,第一次意识到儿子工作的危险和不易。
节目播出前,这名陕西汉子兴奋地给他们打去电话,“我要上电视了,记得看啊”。
这段3分30秒的视频,有关党颉明的画面只有4秒,却让整个家庭陷入沉默。春节回家,关于自己的工作,亲戚间避而不谈,党颉明满心的期待落了空。
“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年轻的桥隧工初入工区时大都这样抱怨。九江桥工段琵琶湖路桥养修工区位于九江市郊浔阳区,过去几年,他们几乎没有业余生活,“下班后就在房间里待着,等待上班”。
砂浆勾缝、巡检防洪、喷砂除锈、整修养护……尽管桥隧工的工作内容多且杂,但更多的是重复作业。“白天列车穿过时,我们会在桥‘肚子’里或在桥面下,夜里‘天窗’点,又出现在桥面上。”工作刚满1年的侯奇奇已初尝重复作业的苦闷。刚被领进门时,师傅告诉他,这是一份简单又不平凡的工作,要耐得住寂寞。
雷哲哲曾问一位老师傅,高强度螺栓缺一颗就缺一颗呗,又不影响桥梁的稳定性,何必做这些“无用功”,及时去补上呢?这位老师傅告诉他:“正是因为我们做那么多感觉没用的事,才避免了事故发生。”
尽管如此,多年来这支年轻的队伍里很少有人会因为吃不了苦主动申请调走,“工作本来就很辛苦,少一个人就多一份活,大家都不愿意掉队。”
“刚工作时,师傅说我们是在守护大桥和铁路的安全。”这种感觉在侯奇奇心里愈发强烈,“大桥就是一件艺术品,我们要为它除锈、紧固,当我们保养得好,师傅会说我们活干得漂亮。”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陈卓琼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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