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陕西省府谷县的一个小山村，叫边圪崂村。这里沟壑纵横，黄土贫瘠，山高水深，道路崎岖。祖辈生长在此的人贫苦不堪，以至流离失所走西口，出口外谋生，但此地却是神仙们逍遥自在、乐不思蜀的地方。但凡去过陕北农村的人都知道，这里村村都有神，家家都敬神。边圪崂村也不例外，有尊神我们都称呼“老神”，牌位上写的是"白马天神"。至于是怎样的出处，没有考证，只感觉名字威武、厉害！我和这尊神交结不多，一来他在天上，我在地下；二来他住下没动，我则离开陕北到了塞外五原。俗话说："敬神神不在，不敬也不怪″。我出外三十多年没敬，神也没去怨报我，可见他的肚量比我大。但是，用府谷的话说，我也是边氏的孙男弟子，不得不敬“老神”。
这尊“老神”是我原来的一个老老边根树 (府谷把叔叔、伯伯称作老老）顶着（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府谷人叫“马童”。家人们描述说马童看病相当厉害，相当神！但神偏偏他连自己的马童也不保佑，根树老子在掏碳的时候，上面掉下石块，打断了脊梁，使他整整瘫痪了半辈子，让他的儿女们背进背出几十年！根树老子去世后，没人顶替他，如今勉强让边文奎(岁数比我大，文字辈)供着。我和文奎兄说起来，他一脸的无耐，但没办法，神是谁也不敢惹的，包括我这个滩猴(府谷人把出口外、比较野的人叫滩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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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也过生日。玉皇大帝是正月初九，王母娘娘是三月初三。天上的神仙多，和人一样，也是各有各的生辰。比如我，二月二十过生日，就有幸和文殊菩萨是一天。我们的老神是九月初七的生日，出外谋生的人们初六就回村里聚齐。去年我在府谷打工，知道了这确切日子，就掐着指头算，怕忘了日子，让村里的兄弟们提醒我，怕耽误了敬神。等到初六，我便请了假，买上香火租上车，屁颠屁颠的回去敬神去了！
我回到村里的时候，已是下午。长辈和同辈的人大都认得，有的竟叫我的小名：黑七。这个名字，听上去有日本人名字的味道。五原住了几十年，他们无一人知道，但我听上去却亲切。合家合族的人，无论说话，无论动作，是出门在外的人难以想象的亲近和贴切。
院里靠东的一侧，摆放着我叫不出名称来的经幡，单看手工的精致，确是下了一番功夫。我虽然对“下马、摆贡”等敬神的礼仪知晓一些，但对称谓是门外汉，只能在神的牌位前，作恭恭敬敬状，收住自己诽僧谤道的性格，老老实实，不敢乱说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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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算是亲眼见了敬神祭羊的场面了。族亲们把一只能*四、五十斤重的山羊羯子，拉到神像前，舀半盆清凉水，端到羊的面前，给羊喷洒到耳朵、脑门，口鼻上，四只蹄子也浸倒上，神官则念念有词：神仙老人家，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给你过生日领牲，希望你老笑纳。你老要保佑咱们家的孙男弟子，无病无灾，合族兴旺。
我这才知道这只羊不给神白*，是有任务的。念叨一番后，如果羊身上一抖，就算神仙同意收了，如果不抖，再泼凉水、再祷告，直至羊发抖。我站在一旁，不由地胡乱思索：这么冷的水泼倒在羊头和四蹄，不冷么？要是给我泼上，我也得抖！但这么庄严重要的场合，我怎敢造次！只是暗暗的心中作想，但愿神没有觉察……
晚饭很晚才熟。在我们爷爷孙子跪下一大片后才知原因。原来是今天领牲的这只羊，实在是有点坚强，好懒不肯发抖，无论你怎么祷告。于是，司仪边文田(比我大一岁，文字辈，神木市特级教师)就烧黄表纸就临场即兴加了一段：你老人家听清，从今以后，再不在神位面前领牲了，你老人家不情愿收，我们就得挺硬等的，我们都也忙，实在耽搁不起呀，希望你老人家谅解。他一边诉说，我们合群一边瞌头。我顺便偷偷看了一眼几个爷爷辈，他们也和我一样，恭恭敬敬地磕头。原来在神的面前，我们的人格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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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神像面前祷告，那边神位面前瞌头。家人们放香火钱一百元，我则因不常敬，放三百，以补多年的空缺。三姨家的神堂放香火钱一百，二姨家的神堂放香火钱二百，自己家的神堂放香火钱三百。这么看来，人们对待神也按照亲疏远近的待了，可见"人有奸逼心，蛇走圪溜道″这话正确。其实不管哪家的神，他们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尽心了。
接下来神官就开唱了:云里的神来雾里的神，腾云驾雾我为神，叫一声凡人听分明，麻烦本神为了甚？……。我因为少时离了老家，自然有些言语半懂半不懂。但懂得的人，则一边上香，一边烧表，一边接和。因为神官的头在不停的摇摆，我便想起府谷的一句俗语，四大摇摆:阴阳的铃铛种谷的耧，毡匠的鸡巴神官的头！！比喻的真是贴切。噫！我咋处处要往邪门处想呢！
敬完神喝酒，没按辈分排座次，几十人按年龄的大小坐了，炕上地下满满的。这一家子的喝酒场合，我遇的太少。根本不和外面一样，高喊二叫的。就算是划拳输了喝，也是你敬我让的。这晚在边圪崂这样喝酒，我平生是第一次。
初七早上，把敬神的手续全部进行完毕，大家要各做各的去了。烧酒、香火、*羊等等要算帐平摊。我向父辈和小辈们提出要求:这次敬神所祭的羊，不管多少，全我一个人拿。家人们嫌我一人拿太多，数头大，我则说理由摆事实:出门多少年，几十年不敬自己的家神，心里过意不去……。好，说通了，我全付。凭良心，我特别高兴，在神的面前，给了我后辈子孙孝敬的机会。只是恳求老神，不要计较我的胡言乱语，除了把瞌的头收下之外，其余的按屁处理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