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根细长的针管拿到病床前,杜富国该打疤痕针了。 他的身体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这些伤疤“有毒”,需要每隔半个月打一次疤痕针,“打到和皮肤一样平就不用打了。”医生说。
上一次打针是8号,杜富国记得,那个医生手法好,“说话温温柔柔的,像打麻药”。临近打针,护工和战友都来到屋里,杜富国调皮地说,打针的时候要来好几个人,你猜他们干什么?来压着我。最难的是开始,伤疤硬硬的,护士只能用力往里面推针,疼得他直冒冷汗。
“3 2 1,狙”,一旁的战友张鹏提醒杜富国,“狙”就是“打针”的意思。脖子上打完11针,杜富国喊着:“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再打”。 给他准备的有咬着的筷子、毛巾,还有果丹皮等各种糖果零食。以前和战友一起看《红海行动》,里面的角色受伤时说,吃颗糖就不痛了,杜富国如今也是这么想的。
打针继续,痛到极点,他嘴巴张到最大,眼睛紧闭,脸憋得发红,忍着不让自己喊出来,半截小臂忍不住翘起,肚子因剧痛吸气而狠狠瘪下去,露出根根分明的肋骨。 四根针管,整整60针,刚一打完,他紧张的表情一下不见了,笑了出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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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练字一个多小时
如果碰不上打疤痕针,杜富国的一天就更加一成不变。
从去年12月21日来到西南医院,他在这里度过300天了。现在已经可以自如上下楼梯,不用人扶。戴着黑色的墨镜,不细看发觉不了他是盲人。
他喜欢玩护士台上的一把黑色旋转椅,自己坐在上面转来转去。护士姓余,护士们叫她“余老大”,被他起了绰号“鲨鱼妹”,因为“管着两层楼,很厉害”,余护士最近瘦了不少,他给人家的绰号也随机应变,成了“金鱼妹”。
回到房间,他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那是为盲人特别设计的,可以把所有的按键与文字转化成语音,杜富国已经可以用小臂熟练操作,他打开音乐,一首张震岳的《再见》流出,“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伴着音乐,杜富国自己走到隔壁的康复室。
康复师张鑫给他作康复训练有一段时间了,每天上午、下午各一小时,主要活动他的手臂肌肉。他自己也在积极做康复训练,光是吃饭的辅助器,已经换到第三个,越来越顺手。
医院为他配了一只机械手,可以做出“开 闭 旋”三个动作,对应“张开手,握手,和转动手腕”。这只机械手造价不菲,医生介绍是德国进口的。眼下,他们正在调整这只“手”,4月份配的,但杜富国瘦了,需要再紧一紧臂围。和受伤前相比,他瘦了20多斤。
2019年10月23日,重庆西南医院康复楼,杜富国尝试将智能手穿戴到胳膊上。
杜富国还学着靠盲杖走路,左中右三点定位,方便他以后自己去陌生的地方。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在康复室走了两圈,便跟医生提议,“出去走一下吧”,护士跟着他在走廊里转了两圈。
刚练习使用盲杖不久,他还不能完全熟练,有时候会去抓一下身侧的医生,需要感受到别人的存在,“有安全感”。
他的病房桌上放着几本杂志,里面有对他的专访。其中一本,写他的前一篇文章是写张海迪,他能对张海迪的经历侃侃而谈,他还介绍有个双目失明的人,靠着自己的坚持成为知名书法家。 他也在练字,在右边小臂上绑住一支笔,靠左边的小臂定点起笔,如今已经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写出“不忘初心”等不少字。
几乎每天,他都要练上一个多小时,左臂被涂得黑乎乎一团。 他还曾想过,以后做一名播音员,这是他27岁生日时许下的愿望。还专门找了老师,教自己普通话。
时隔一年,他的普通话倒是很有进步,但不再提做播音员的梦想,“以前是随口说的”,他对自己还不够自信。 杜富国在尝试学习各种各样的新事情,虽然还没拿准以后究竟要干什么,但他心里一直有股劲,“我总是要做点什么的”。
2019年10月24日,杜富国在技师的指导下接受体能康复训练。
出医院吃饭会被顾客认出来,去康复室会有病人家属认出来,大家一致的称呼都带着“英雄”二字。
就在10月23日下午,有刚从北京参加完阅兵庆典的仪仗兵,来到杜富国的病房,送上大大的拥抱。
练字的时间更久了,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只有自己是自己的敌人”。
他相信,一切都可以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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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就接受了自己
待在病房的日子,杜富国有很多话可以听、可以说。
他笑嘻嘻地介绍,自己现在多了三个好朋友,它们是小爱、小度、天猫精灵,这都是好心人送过来的。他在上面听歌、听书,国防和军事类是最喜欢的。 不同于他的战友,中越边境扫雷结束后,战友们去了中缅边境,已经开始新一轮扫雷。听听军营那些事儿,成为杜富国贴近军旅生涯的另一种方式。
杜富国出生于贵州遵义湄潭县的一个乡村。到了18岁,就报名当兵,去了云南,先是边防兵,他的日常就是站岗放哨、巡逻执勤,也在当地帮着修路、盖房子。
新兵训练时,他在西双版纳的一个战地医院,医院上面的红十字摇摇欲坠,左侧是停尸房、右侧是厕所,前面是两个直升机的停机坪。
他们把房子重新修缮,挖鱼塘、清河沟,清理出两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地方,种上花儿,周围是大片的油桐树,绿油油的。
回忆过去,他不避讳提起眼睛这个话题,“我以前视力可好了,100米、200米打靶每次都中,随便一打就是优秀。” 每天站岗放哨、巡逻执勤的日子,持续到2015年6月,他报名加入扫雷大队。
“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危险性”,杜富国坦言,“再好的防护服,也防不了冲击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