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寨的村公所位于寨北门路西,是在一座不知什么原因而废弃的大庙上改建的。村公所的东门是三间临街的门房,中间是大门,南北各一间是杂役人员呆的地方。院内在原来大殿的地方,利用原来大殿的旧料盖了明三暗五的五间坐西朝东青砖青瓦房,中间三间明间带走廊,是议事厅、待客厅;北头暗间是董保长办公用,南头暗间是账房先生袁奎用。院子南北各三间配房,以前是庙内和尚居住和吃饭的地方,现在是用作客人居住和库房。
1943年夏季的一天上午,村公所举行一个大会,寨内的主要人物都在所在院子里,三三两两地凑一块,听县里治安大队副队长刘晓在训话:“我说,董家寨里的老少爷们们,前蹦子(‘前段时间’的方言表述)在青堌集,皇军和咱治安队剿灭了一伙共匪(‘当地共产党员领导的抗日大队’的蔑称),有漏网的几个匪徒撺(‘跑’的方言表述)啦,不知道撺哪行(‘哪里’的方言表述)啦?咱得注意点,别让这些人跑到咱这行(‘这里’的方言表述)来了。假如,我是说假如,恁发现有共匪跑到咱这行,或者是瞧见有可疑的外乡人,必须报告给村公所,董保长带人先克住(‘逮住’的方言表述),觉得克不住呢,就快点报给县治安大队。绝不能通匪,知道吗?通匪是要砍脑袋瓜子的。”
刘晓正讲得带劲时,在人群后边,二癞子“呱唧”摔在地上,骨碌了几骨碌。只见二癞子一骨碌爬起来,冲着三疤瘌冲过去,俩人撂起骨碌来,边打边咋呼(‘大声叫唤’的方言表述):“你个龟孙子,竟敢绊我(‘绊倒我’的方言表述),看我不揍恁个狠的。”
三疤瘌也用右手搦住(‘紧紧抓住’的方言表述)对方的左手,左手拌住对方右肩膀头子往外扯,下边右脚插到二癞子的左脚脖子后边,准备再把二癞子撂一个骨碌子,嘴里还嘟囔着:“你个坏种,厌每黑家(‘昨天晚上’的方言表述)竟敢搞(‘弄、抹’的方言表述)我身上猪粪,看我今每(‘今天’的方言表述)不揍死你。”
看着俩人摽着劲在拔骨碌的,大家伙都愣住了。董保长从刘晓身旁撺了过来,大声喝道:“恁俩熊玩意(‘熊人’的方言表述),这是治啥(‘干啥’的方言表述)?快住手!也不嫌丢人!因为啥?”到了他俩跟前,瞪着眼看着他俩,又喝道:“还不撒手?再不撒手,我叫刘队长把你俩带走。刘队长正说正事(‘正经事’的方言表述)嘞,竟敢在刘队长面前挒架(‘打架’的方言表述),你说你俩是个啥幌子(‘啥东西’的方言表述)?”
董保长说着用手一拨拉,把他俩摽(‘纠缠’的方言表述)在一块的胳膊拨拉开,连忙扭过头,换上笑脸冲刘晓说:“哎呀,刘队长您可别见怪(‘请原谅’的方言表述)啊。这俩熊玩意闹着玩也不知道分场合,净瞎胡乱(‘胡闹’的方言表述)。”
董保长气得阴着脸,冲刘保长一拨拉手。刘保长一看刘晓没让跟他来的俩兵过来,就连忙转过脸来,对二癞子俩人吼道:“恁俩瞎包孩的(‘坏孩子、浑孩子’的方言表述),快到门跟前(‘大门口地方’的方言表述)嘞屋里,等我过会过来再摆治(处理’的方言表述)恁俩,快滚!”
刘晓这时耷拉脸了说:“我将将(‘刚才’的方言表述)嘞,说到哪行啦?”,又一甩手说:“算啦,这弄嘞算啥(‘算什么’的方言表述)!不说啦,大家回家多招呼(‘注意、六神’的方言表述)就是啦。千万别和共匪有牵扯(‘牵连、交往’的方言表述),若有牵扯,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给你脸(‘面子’的方言表述)啦。也熊吧(‘算啦’的方言表述),今每就到这啦,散场都回家吧。”
董保长望了眼散去的人流,眼珠子的溜骨碌的转了几转,又转脸凑到刘晓眼跟前(‘面前’的方言表述),陪着笑脸说:“刘队长,这天都快晌午头(‘中午’的方言表述)啦,待(‘待在’的方言表述)这行吃吧。今每孙老二将*了个羯子(‘骟过的羊’的方言表述),咱就到他那行喝羊汤,管不(‘行吗’的方言表述)?”
刘晓也感到肚子里叽哩咕噜的,有点饿嘞慌(‘嘞慌’是方言语气词,无实际意思),就说:“那管吧。”扭头冲他的俩兵一指,吩咐道:“你俩把电驴子(‘摩托车’的方言表述)打着火、骑过来,咱到孙家酒馆去喝羊汤去。”
董保长一招手,冲孙老二喊:“孙老二,你快过来,蹭刘队长的电驴子,让他带一骨碌的。先让刘队长喝点茶,抓紧摆治菜(‘做菜’的方言表述),我把那俩瞎包玩意熊一顿(‘教训一顿’的方言表述)就躖(‘赶、撵’的方言表述)过去啊。”
董保长望着孙老二爬在电驴子后头的盖子上,四人“突突”地走了,就耷拉着脸往门前的南屋里走。推门一看,二癞子在地上打滚,就嚷:“你这俩玩意咋还挒?”二癞子捂着流着血的嘴,叽哩咕噜说不清楚。他冲三疤瘌问道:“那你说,因为啥挒架?”
三疤瘌还气哼哼地说:“这个熊(‘人’的方言贬义表述)!厌每黑家我到李金莲家去睡。三更半夜里,我和金莲拉呱说差了(‘谈崩了’的方言表述),她一脚把我蹬到床底下,我一骨碌起来,听到门外边有人嘿嘿笑一声。我推开门一看,有个黑影撺啦,我就躖,没躖上。躖嘞时候,不知道弄嘞是啥东西,扔到我身上了。我回到金莲屋里头,一看,身上净是猪粪点子。金莲嫌臭,就把我撵出来啦。恁说气人不?一听音、一看影子,我再一琢磨,觉得那个黑影八成就是这个熊。将将哩,我一诓(‘诈’的方言表述)他,他就露马脚了(‘露馅了’的方言表述)。”
董保长一听,大致明白了,说:“李金莲是个寡妇,你没事撺持人家床上(‘爬她床上’的方言表述)睡啥?啥时候骨碌到一块啦?也不怕老少爷们知道了,戳你的脊梁骨。我看这事别再乱吵吵、瞎白白(‘乱说’的方言表述)啦,就这吧(‘到此为止’的方言表述)!”
看到二癞子爬起来,然后,走到他俩跟前,低声说道:“你俩挒架,也不能瞎挒。今每刘晓过来,明面上说是安查(‘叮嘱、嘱咐’的方言表述)大家提防共匪的,实际上是想抓俩人,冒充共匪请功。我要不是晌午请他吃好喝好,他非逮你俩不可。”
他俩人一听,倒吸口凉气,低头不叽声(‘不说话’的方言表述)了。董保长一看这俩货不叽声了,就摆手道:“以后要多长些心眼子。千万别瞎捣鼓(‘乱作为’的方言表述),小命要紧啊。快滚吧。”
看到这俩货耷拉着脑袋走了,他连忙喊账房先生袁奎班垡(‘一块’的方言表述)往孙家酒馆跑去......
上述一段故事中的“骨碌”,是《汉语词典》给出的“拼音 gū lu,滚动”的意思。“打骨碌”、“滚骨碌”在鲁西南方言里就是“滚来滚去”的意思,有的地方也用“打滚”、“打躺躺”词语来表示。譬如“这孩子不听说,在溜地上直打骨碌”,也可以说成“这孩子不听说,在溜地上直打滚”,另外还有一句儿歌“小小子,打躺躺,磨白面,看姥娘。姥娘没在家,气得小子呱呱呱,刮到粪茅嘞,吃得饱饱嘞,刮到粪坑嘞,吃得撑撑嘞。”这句儿歌中的“打躺躺”就是“打骨碌”的意思。
还有鲁西南方言里的“撂骨碌”、“拔骨碌”中的“骨碌”就是“摔跤”的意思,有的时候也指“两人打架”,如“他俩在那拔骨碌嘞,不知道因为啥?”“摔骨碌”、“翻骨碌”中的“骨碌”就是“跟头”的意思,如“他不小心摔了一骨碌”就是说“他不小心摔了一个跟头”。“你骑着洋车子,捎我一骨碌”中“骨碌”就是“不太长的一段距离”的意思,就是说“你骑着自行车,驮载我一段距离”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