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动物本质区别,抑或人之所以配称为人,当然不是因为人比动物少一身毛,而是因为人比动物多一个敬畏。相对于人群中的“无知者无畏”,“有知者无畏”更可怕。
无知者无畏,不外乎两种情形,一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式的无知,不知晓法律和道德底线的人,自然谈不上忌惮法律和道德底线。另一种是“我是流氓我怕谁”式的无畏,“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自然不惧天律不敬尊者不信真理。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流氓自然归属小人之列。
有知者无畏,并非出于无知,而是无信仰。有媒体人胡编乱造哑巴会说话、植物人会微笑、20天婴儿会叫妈等奇闻,把新闻故事折腾成新闻事故,显然他们并非不谙新闻操守,而是不信新闻操守;汶川地震后,有作家将天灾唱成“纵做鬼,也幸福”赞歌,新冠疫情时有诗人作诗“感谢冠状”,疫情后有“学者”叫嚣“死4000人等于没死人”,引发人神共愤,同样,是类并非不识人性良知,而是人性良知泯灭。知识分子尤其是公知,无疑是有知者中的最核心分子。有人曾概括部分公知堕落无耻的十大表现:处处都是著名学者,却少了学术;满纸都是道德良心,却少了良知;遍地都是天才鬼才,却少了人才;满街都是专家教授,却少了成果;到处都是文化巨匠,却少了文化;天天都是探求真相,却少了真诚;人人都是道德标杆,却少了公德;满地都是国学大师,却少了国学;个个都是心灵大厨,却少了灵魂;时时都是思想先锋,却少了思想。其之所以龌龊卑劣至这步田地,当然不是因为无知无畏,而是有知无畏,放弃了对独立人格和天然使命的信仰,丧失了对学术良知和道德操守的敬畏。
“无知者无畏”往往明火执仗,明枪好躲;“有知者无畏”常常暗中作祟,暗箭难防。无知者因为无知,实施侵害行为时,往往如入无人之境,唯恐天下不知;有知者则凭借专业领域话语权,往往作恶不易被察觉,打诳语易被轻信。比如,无知者不知文物价值及毁坏法律后果,造孽毁坏文物自然不计后果。有着800多年历史的泰国清迈古城墙塔佩门,就曾罹遭两名游客涂鸦,被控破坏文物罪被拘留。早年一起巨额贷款诈骗案起底出惊天秘密,国内5名顶级鉴定专家,为骗子自制“金缕玉衣”开出24亿元天价评估。顶级专家集体签名,让某银行两名行长轻信骗子经济实力,导致银行损失5.4亿多元。事后专家承认,评估时他们连“金缕玉衣”玻璃罩都未打开,属于“过程不太合规矩”。试想,骗子如若不是拿“权威”评估报告“拉大旗作虎皮”,恐怕骗术再高明也未必能犯罪既遂。
通常情形下,“无知者无畏”顶多导致局部侵害后果,且容易被道德审判或依法追究;“有知者无畏”则有可能肇害全局,且容易规避追究“没事偷着乐”。虽然法律不承认“不知者无罪”,但在特定情形下,无知者犯罪的“主观方面”若被证明无故意,或可作为定罪量刑的法定或酌定情节而被减轻处罚。对“有知者无畏”危害性的揭示,钱理群教授可谓洞若观火:“我们的一些大学,正在培养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高智商,世俗,老道,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人一旦掌握权力,比一般的贪官污吏危害更大。”近年发案曝光的一些所谓“学者型”贪官,便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现实标本。堪称登峰造极者,庶几非某书协一把手莫属。此公将不入流书法作品用于权钱交易,行贿者多以“买字”幌子向其输送利益,十数年间敛财2400多万元。奇葩的是,其居然自鸣得意提炼出一套顺口溜:“当官的收钱,不是贪污就是受贿;我收钱是稿费,既不犯法又不犯罪,顶多交点税。我收钱,不用躲,不用藏,直接存银行;不怕警车叫,照样睡好觉。”可见,“无知者无畏”荼毒的顶多是水流,“有知者无畏”则有可能污染水源。
关于知识与信仰的关系,费希特开示:“信仰绝不是知识,而是使知识有效的意志决断。”穆罕默德则告诫:“有两件事是我最憎恨:没有信仰的博学多才和充满信仰的愚昧无知。”罗曼·罗兰揭示得更为直白:“信仰不是一种学问。信仰是一种行为,它只被实践的时候才有意义。”哲人异口同声昭示我们:知识不等于敬畏,“无知者”会“无畏”,“有知者”也会“无畏”;需提防“无知者无畏”,更须警觉“有知者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