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 英
《寻找天才女友埃莱娜》这本书中有很多“寻找”的痕迹。作者瓜达尼是位资深的文化记者，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就开始积极投身于女性运动，曾是女性主义杂志《我们女人》的主编。意大利作家埃莱娜·费兰特作品的出现以及在世界上的传播，无疑让她眼前一亮，因为这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声音，坚定、顽强又清晰，坚定地站在女性的立场，试图建立一种新的叙事，展示女性真实的处境和体验。事实也确实如此，同为意大利作家，费兰特和飘逸、迷人的卡尔维诺没有丝毫共同之处，也和戏谑、尖刻的埃科截然相反。费兰特的叙事从《烦人的爱》开始，就包含着一种痛苦、激烈、低沉的情感，她的基调一直到“那不勒斯四部曲”都得到了保持。瓜达尼从城区入手，开始探索这种女性声音的源头。
城区的塑造
那不勒斯从人类文明起始，就是人类聚居之所。它和那些历史上的文化名城，比如君士坦丁堡或者巴勒莫一样，散发着一种衰落的气息。这种颓唐有时会呈现为市井中的断壁残垣，有时已经深入城市的骨髓，比如可以在那不勒斯深处，看到希腊、罗马的城市遗迹；那不勒斯有很多层次，是现实，也是记忆和怀念。因为城市空间的逼仄和拥挤，那不勒斯人的生活很多时候是在街上进行的，有时是一种表演。我们在费兰特的作品中看到了，私情也是可以在街上上演的东西，比如梅丽娜寡妇扔下楼、差点儿砸到尼诺的那个熨斗。
城区的人既是演员，又是观众。我们跟随着瓜达尼的脚步，进入卢扎蒂城区，也就是莱农和莉拉生活的城区原型。那里也有自己的历史和过去，它是城市乌托邦的遗迹，名字源于乔利蒂政府的一位部长——路易吉·卢扎蒂。二十世纪初，卢扎蒂部长希望开辟一些地方，为最贫困人口修建经济适用房。“在修建平民住宅之前，这里是一大片沼泽地，遍布许多发臭的水塘，在冬天时灰蒙蒙的，很荒凉，而夏天则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绿草，是放马的好地方。”这个城区已经成为来自全球的费兰特读者的“朝圣”之地，可以看到两个天才少女之前读书的图书馆。
通往城区的入口是一条位于铁轨下方的隧道，两旁是人行道，中间是车道。走过这条滴水的隧道，卢扎蒂城区就出现在眼前。这是在埃莱娜·费兰特的小说中反复出现的地方。虽然作者从未提及这个名字，但从她第一部小说《烦人的爱》中，我们就看到阿玛利娅在隧道下面奔跑，躲过那些追求者和*扰者；女儿黛莉亚重新回到城区，也经过那条隧道；年幼的莉拉和莱农也曾经过这里，去探索外面的世界。这个城区藏污纳垢，还曾经住过恶名昭著的黑社会老大，有着克莫拉分子虚张声势的做法，曾在自己的车库里养过美洲豹，让我们想到小说中的索拉拉兄弟。
历史的探寻
瓜达尼细致地向我们讲述了这里经历的变迁，让我们看到城区中浮现的面孔如何进入文学文本。她还带领我们去看了莱农的高中——加里波第中学；富人区——基亚亚街的那些青少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伊斯基亚岛——那是大导演和演员聚集之处，也是商业大鳄度假的地方；甚至比萨师范学院的历史和曾经在那里生活的女生，讲述她们参与上世纪六十年代学生运动的故事。
我们在“那不勒斯四部曲”的背景上总能看到废弃的罐头厂。瓜达尼还带领我们去附近的工业区——圣约翰区，也就是莉拉离开丈夫之后去生活的地方，讲述那里的罐头厂的历史，因为不公正待遇催生的工人运动，以及工业区的衰落、废弃。在写作的层面，瓜达尼重点分析了《小妇人》的作者路易莎·梅·奥尔科特和费兰特之间的联系，用她的形象和费兰特进行对照，凸显出两位作者“人物设定”之间的差异。在某种程度上，《小妇人》中的乔限制和塑造了生活中的奥尔科特，让她掩盖了自己的阴暗面，让自己的生活靠近小说中的乔。而瓜达尼隐约向我们揭示出：即使可以在现实中找到费兰特对应的人物，但那也是作家塑造的一个形象。
现实的底色
《寻找天才女友埃莱娜》原本的标题是《费兰特传奇》（La leggenda di Ferrante），在意大利语语境中尚且可以，展现一个在生活和文字中历经风险的女人，最终成为一个幸存者和讲述者，试图讲述过去五十年的意大利历史。但在汉语中，“传奇”却多与离奇的人物和不同寻常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而费兰特展示的却是一个普通女性在寻常的生活中如何*出一条血路。她笔下的人物笼罩了一层黯淡的色彩，他们只是那不勒斯城区的平常人，遭遇着阶级斗争、自我*、意大利经济奇迹等的冲击。
这也是费兰特和另一个意大利女作家——莫兰特（Morante）的差异，瓜达尼在文中揭示了这一点。对于艾尔莎·莫兰特来说，庶民的神奇世界，没什么幽暗、悲切的东西。如莫拉维亚所说：莫兰特一生从未进入现实的层面。但莫兰特在那不勒斯参与“无产阶级食堂”，混迹在城区小孩之间，也是她进入现实的一种尝试。费兰特则一直在现实之中，充满世俗的*。这是城区对她的塑造，也是之前文学作品对她的启示。
瓜达尼像“侦探”一样，通过实地勘探以及丰富的史料，进入到“那不勒斯四部曲”中的场所进行探索分析，引领读者踏上一段引人入胜的旅程。对于热爱费兰特的读者来说，这本书不仅让他们看到故事发生的场所，也激发思考和想象，了解“作者费兰特”和真实、具体的人之间的差异和联系。这其实也是费兰特一直在通过文字向读者传递的：把作品和具体的人分开。瓜达尼虽然没有揭示出这个具体的人是谁，但埃莱娜·费兰特一样在我们的眼前逐渐成形。（陈英）
来源： 北京青年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