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部曲堪称史诗的一点,即它首度真实地处理了女性在不同人生阶段的“变形”。变形,既指女性身体普遍会遭遇的风险和衰败,也是她们和外部环境关系的说明。
文|索马里
暴力,在“那不勒斯四部曲”里,是身为女性的莱农和莉拉从记事起就最先熟悉的语言,很多时候它行使了正式的、规训的语言的职能,只要你拒绝驯服,暴力就会在那里出现。
鞋匠的女儿莉拉凭借其过人的智力和直觉,最早掌握了这门语言——她除了可以轻松在课堂考试上赢过任何人,也敢于在朋友莱农被欺负的时候,拿起裁皮子的刀顶住当地阔少马尔切洛的脖子。这个行为,激起了索拉拉兄弟(马尔切洛和弟弟米凯莱)对莉拉几乎终身的爱,也让莱农终身摆脱不了对她的依赖。
《我的天才女友》剧照
这种怪异的爱和暴力的隐喻也是我们进入那不勒斯故事、进入女性友谊的一个入口。如同《纽约书评》的书评犀利观察到的,费兰特持之以恒地描写了“嫉妒”(一种内在非常暴力的情感),因为嫉妒有时候会将自己伪装成爱。对于“那不勒斯系列”里所有的男女,生活里有太多不堪的东西将自己伪装成爱:不允许离婚的圣轮法庭;女人可以不用读很多书的常识;或者邪恶的克莫拉分子(索拉拉一家就是其中的一环,以放高利贷吸食邻人之血为生)显赫令人羡慕的生活。
“有人打人,也有人挨打,有些男人窝一肚子火回到家里,因为他们输了钱,喝了酒,欠了账,还不上钱,挨了打,家里人一句话说得不对就会动手,就是这样一个死循环。”1955年的那不勒斯,和世界的很多地方一样,生活的边界就是这样被暴力和贫困严防死守着。莱农顶着青春痘努力学习,戴上厚厚的眼镜,说服瘸腿母亲给自己买书,就是为了冲破这个界限,去一个人人说话文雅的世界,一个晚上不再需要在客厅里支起床铺、和弟弟妹妹挤在一起睡觉的世界。
但要等到1969年,莱农准备离开那不勒斯、去佛罗伦萨和精英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彼得罗结婚时,她才敢于在心底里第一次行使自己继承的这种暴力语言。
当时莱农回到家乡,“像一个骑士”一样帮助在工厂受尽欺凌的好友莉拉,用莉拉提供的关于工厂、当地法西斯团伙和克莫拉组织的黑材料给《团结报》写了一篇文章。她本以为这篇文章能让她高中时的老师和童年好友们对她刮目相看,但在所有人眼里她似乎已经是一个不相*外来者。老师的冷漠、莉拉故意的挑衅让莱农后悔自己的“付出”,心底里她希望被自己救回来的莉拉,应该死掉。
“从那时候起,有很多年,我们都没见面,我们只通电话。对彼此而言,我们都成了断断续续的声音,没有任何目光的交流。但渴望她死去的那种念头,留在了我脑子的某个角落里,一直驱之不散。”(《离开的,留下的》)
莱农的这种诅咒,毋宁说是她第一次严重的精神危机,也促成了她逃进稳固的婚姻秩序。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依赖莉拉的形象、智慧和帮助,知道若自己卸下这层依赖,她将面临失去方向的恐惧。这种镜像般的依赖,其实是同为“庶民”的女性共同面对外部压抑时诞生的极其复杂的姐妹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