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米兰圣心大学组织了一场国际研讨会,是关于意大利文学、影视作品中的人物在世界上的传播,其中当然有HBO制作的《年轻的教皇》和《我的天才女友》系列。
后来讨论的重点落在了费兰特的小说人物上,双女主的戏,无论对于文学还是影视都是很有新意的模式。她们虽然相互嫉妒,但也相互扶持,无论如何都是很受读者和观众喜爱的人物。
《我的天才女友》
[意] 埃莱娜·费兰特 著,陈英 译
99读书人 |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1
研讨后来就转移到了意大利文艺作品中的那些男性人物身上,这时一个符号学教授发言,在说了一段烟云雾饶的新出现的学术术语之后,他说他想谈一下费兰特的小说人物。
他说,男人怎么可能都是像费兰特笔下那样呢——总是充满了缺点?这位学者的形象,很像费兰特的书中的意大利男性知识分子。听完他的发言,更觉得费兰特对于意大利知识阶层的姿态有出神入化的刻画。
费兰特笔下的男性人物,除了那些来自文化中心的知识分子——埃莱娜的丈夫彼得罗教授、公公艾罗塔教授,还有出身于意大利城区的众多男性——黑社会分子索拉拉兄弟,莉拉的父亲费尔南多和大哥里诺,卡拉奇家的阿奇勒、斯特凡诺和阿方索,还有安东尼奥、帕斯卡莱、恩佐,最后是萨拉托雷,还有备受关注的尼诺。
01
混蛋与可怜人
如果仔细地看,费兰特笔下的男性形象其实非常丰富,涵盖了各个阶层、不同地域、各个年龄阶段的诸多男性,她塑造最成功、最栩栩如生的还是意大利城区里的那些男性人物。
意大利作家斯塔尔诺内(在地域上和费兰特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小说通常讲述那些成功脱离那不勒斯的男人,他其实对于自己出生的城区的男性生活有更完整的描述,而这个城区与费兰特文学世界里的城区非常类似。城区当然是推崇暴力的,即使是一种佯装的暴力。
“假如我用了那把刀,即使只用了一次,或者只是用来威胁别人,那我也终于适应了拉韦里奥、卡尔米拉和杜凯斯卡城区。”斯塔尔诺内在小说《玩笑》里描绘了意大利城区的野蛮秩序。
意大利作家斯塔尔诺内。/wiki
意大利的城区给男性提供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多,很多人会成为像索拉拉兄弟那样的黑社会分子:“那个时期,我胡思乱想,想成为艺术家,尽管我家里,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是艺术。我父亲不知道,我祖父也不知道,我的祖先都不知道。对我来说,比较现实的就是走上歪门邪道……成为一个‘克莫拉’黑社会分子……”
还有靠劳动生活的那些人,和“那不勒斯四部曲”中的梅丽娜的丈夫一样做卸货工,或者其他工种:“我们家很多男人都是技工或是电工,就像我父亲一样,或者是车工,就像我爷爷一样。子承父业的话,我应该去做技工,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也是我的出路。我会把那些零件装上、拆开,把螺丝拧下来、装上去,指甲里总是黑乎乎的,手上茧子很厚,手掌很宽很硬。或者在港口、蔬菜水果市场去卸货。或者成为某个作坊的伙计,饭馆服务员,自己开一家小店,或者是在铁路上工作一辈子。”
对女性的占有,也是意大利男性证明自己的一种方式。索拉拉兄弟、萨拉托雷父子都是通过不同方式追求这一套价值观,但并不是所有男性都能过上这种生活。
《我的天才女友》第二季剧照,索拉拉兄弟。
那不勒斯城区的社会环境,不仅仅会吞噬女性,当然也会吞噬男性:“在那些年,我做了巨大的努力,就是为了抗拒我的环境,避免滑向这些可能。所有这一切,在我童年就熟悉的粗俗方言里就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在我的身体里,就好像潜伏着各种人性,有的很暴戾,有的很可怜。”
我之所以长篇引用斯塔尔诺内的这些描述,是因为他用一种直接、精练的方式让我们看到城区男性的处境。
《玩笑》小说中的男性人物最终脱离了城区,成为一个画家,虽然他在年老时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怀疑,那些他没有成为的人——停留在故乡的暴戾者和可怜人,都像亨利·詹姆斯笔下的“鬼魂”一样层层叠叠出现在老宅里,让离开的人也成为孱弱的“离魂者”。
02
留下的、离开的
费兰特的小说《烦人的爱》里有一个有意思的剧情,讲的是一个离开了那不勒斯的女人——黛莉娅和留在那不勒斯城区成为黑社会分子的安东尼奥之间的肌肤之亲:
“他吻了我,但没拥抱我,而是紧紧握住我的手腕。他先是将嘴唇贴在我的嘴唇上,然后试图用舌头打开我的嘴。他这样做是为了让我放心:是的,他只是按照剧本行事,他认为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就应该这样做,但他没有真正的攻击性,也许他也无法肯定自己在做什么。他可能放下了百叶窗,利用黑暗偷偷地改变了目光,让脸上的肌肉变得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