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是表弟小二——耿军五姨家的孩子,幼时被抗生素损伤了中枢神经,因此显得有些痴傻。小二没上过学,十多岁的时候开始在基督教会帮人扫地,期间跟着里面的人识字、学唱歌。
《东北虎》中,在马千里被众人围攻的时候,小二出现了。他曾在马千里那里干活,为了感谢他,给了他三样东西:500块钱、一份炸带鱼、一个纸糊的风筝。在凄冷荒芜的寒冬中,释放了一份略带诗意的温暖。
张稀稀和小二一直是耿军作品中边缘却闪光的存在。他们往往并不身处故事的核心,拿掉似乎也无大碍,但无论从创作或是自身的角度来讲,耿军都需要他们。
“生活是一个大的漩涡,卷进去很多人,但还有人就在漩涡边上,能拉漩涡里边的人一把,就是小二和张稀稀这样的人。”耿军说。有时,那个需要被拉一把的人是故事的某个主人公,有时,是他自己。
导演耿军工作照
于是,耿军的电影作品仿佛变成一部漫长的关于鹤岗的纪录片,纪录了一代人从青年到中年、从年轻到衰老的过程。外界评价说,这是耿军的“鹤岗宇宙”。
从童年、少年一直到青年,20岁前的耿军一直在鹤岗生活。他的家既挨着菜地,又挨着煤矿和工厂,煤矿民工、工厂工人、种菜的农民及他们的子女们,构成了他最直接接触的人群。这些成长经历和朋友们的人生,成为他创作时最直接的参照。
耿军见证了身边人的陨落,有骗人的、被骗的,也有犯下刑事案件和英年早逝的。他认为,这些陨落的人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善意的”,但是“善意的人也会受到伤害”。
发生在个体身上的事故,经过口耳相传和时间的洗礼,变成故事。耿军的电影,就是将事故变成故事的过程。
2008年,耿军的第二部长片《青年》,入围罗马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故事里,有人因失恋喝农药自*,有人打架瘫痪在床,有人在工地意外坠楼。三位主人公各有原型,都是耿军的熟人。他觉得那是离自己最近的一部电影,“也是我自己的青春”。
影片的结尾,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蓝天白云的映照下,坐轮椅的青年,路遇大卡车,车上拉的是大马。耿军的脑海里,漂亮的骏马被围困在卡车里,青年在路中间,人畜困境悲壮无助。
这个场景的灵感,最早来自于友人张稀稀的一首诗《被卡车拉走的马》: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温顺的马
它们在卡车上踉跄,神情沮丧
不象是草地上奔驰的一股风样的马
不象是马棚里把豆饼和草料撅飞的马
此刻,它们象马里的犯人
被游街示众 "
张稀稀是耿军的同学,在鹤岗当一名美术教师。最早在清华工艺美院读书时,张稀稀花光了自己的学费,开始打工,并在这个过程中患上了抑郁症。后来回到家乡,病症逐渐严重,发展为精神分裂。为了自救,他开始写诗。从2008年至今,张稀稀在新浪博客上共发布了4507篇诗作。朋友们经常开玩笑,说鹤岗这拨里有两个最有才华的人,第一个是张稀稀,第二是耿军。
2010年,耿军拍摄了纪录片《诗与病的旅程》,讲述张稀稀的故事。在导演手记中,耿军写:“我31岁,有了初步记录身边朋友的想法,把我们生活中的奋斗,乏味,无力,挣扎和人性中的美好和微弱的凶恶都记录下来,把这个变化的时代带给我们的机遇和阻碍,把适者生存和不适者的无奈隐忍都一股脑地用影像呈现出来。”
创作《东北虎》时,耿军36岁,身边的朋友也大多到了这个年纪,年轻时的生猛已经多少被消耗殆尽,困境换了另一种姿态现身于生活。对应着《青年》,耿军说,《东北虎》也可以有个副标题——“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