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牧龙
我的家乡是逶迤着黄河自然形成的村落。
由于在河道里生活，每次水大的时候，我们的村子和庄稼都会浸泡在黄河水里，一般是三年到五年就会发一次水。为了减少黄河水对财产的损坏，我们所居住的村子，每个家庭在自己要住的房子下面用土堆积成一个高高的台子，然后在上面修建房屋，这样才能避免黄河水漫上高台。即便发大水，人们也可以安然的在自己修筑的小岛上平静的生活。这种高台我们叫作“宅子”。
由于我们这一代缺少行政规划，所以只要是自己所属的领地，那“宅子”的形状和高度就由自己的心愿来定。
村民都希望把自己的宅子垫的更高。黄河水每泛滥一次，退水后就留下一层一尺多厚的淤泥，新建的宅子就会相应的抬高，这样一来，以前建造的就显得矮，然后隔上几年，旧的再增高变成新的。年复一年，大家象比赛一样，争相把自己的宅子抬的最高，整个村落就变得高高低低，极其参差。村中的大街也没有人修葺，就在众多的宅子间变成了一个深沟。人行走在大街上，抬头看看两边高高低低的宅子，整个村落显得极其滑稽和原始。。。这种简单的居住方式，也反映了乡人那种即顾及个人的利益，又要集结成群，群体生活的习性。
我觉得这是我们老家的一道自然景观，这是在中国其它地方所不能看到的。高高低低的高台上，低矮的土屋，好像一个个小藤上结的冬瓜，再加上颇有乡土韵味的篱笆、柴禾垛，活脱脱一幅乡村的画卷。
修建一处可以盖起三间土屋的宅子，需要大约三年的时间。除了夏季、秋季的农忙之外，其余的时间都要进行拉土堆积。宅子一般高二十多米左右，呈梯形。在当地，曾经流行着这样一句俗语：“某岔河，三大多。毛驴车，光棍汉子，沙土窝”，这里说的毛驴车就是指修建宅子的主要工具，八十年代前，修建宅子靠的是人工推的独轮车，效率慢，后来就增加了畜力，毛驴性格温顺、耐力持久，所以就成了最好的力量。
秋收过后，整个田野由原来高高的玉米、高粱、低矮的地瓜全部变成了一行行新绿的麦苗。这个时间，连着田间和村子的小道，变得异常热闹起来。一排排各色模样的毛驴拉着地板车，载着冒了尖的新鲜泥土，开始了修建宅子的庞大工程。。。
驴铃叮当，前后连接在一起，很像电影中茶马古道上的马帮，也象丝绸之路上的驼帮，只是盛载的东西不一样罢了，但是我想那种希望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
三年的漫长而持久的积累，眼看着土台子一点一点的抬高，心里的希望也一点一点的抬高，这个时候就要到了宅子收尾的阶段。一般宅子的收尾也会选择一个良辰吉日，进行夯土垒实的工作。
黄土的沙性大，比较松散，再加上多年才可以修建起来，往年的土层和新的土层之间也不融合，所以必须进行窨水、夯实，使之成为一个整体，才能保证修建的宅子质量能坚固如一，既能承载上面的土屋，也能经受起黄河水长达三个多月的涤荡、浸泡。。。
打夯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十个人围成一圈，每个人扯着一根麻绳，其中一个人把扶着木质把手，一起用力，将夯抛起很高，然后松手，夯石落下来，砸在地上，使得土地变得坚固。我的父亲就是夯土队伍中的核心人物，他的主要职能是手扶夯石的把手，然后一边高声唱着夯歌，使得整个参加打夯的人，步调一致，力道均匀。
十一种芝麻遍地有，
七狼八虎闯幽州。
两狼山碰死杨家将，
七郎搬兵不回头。
十二种荞麦遍地红，
法场上斩了郑子明。
赵匡胤哭死金銮殿，
陶三春怒打紫禁城。
夯歌非常有诗意，字句工整，内容多为民间故事中的人物、事件，《西游记》、《杨家将》，二十四个节气等等都是主要题材。唱者声音洪亮，抑扬顿挫，唱者每唱一句，其他的夯手要响应一下：“嗨呀哈喂咿呀……”
父亲赤裸着膀子，每唱一句，头努力地往上扬，将手中夯把抛向空中，姿势极为洒脱。夯歌一般为十二段，每段四句，这样唱完一支夯歌，宅子正好打过一遍，然后夯手就休息片刻。喝一下主人供应的红糖水，饿了吃一个糖包子，然后继续再夯。在乡下，打夯的人是没有报酬的，只是由主人供给两餐饭菜就可以了。每次父亲参加打夯，我都会跟着，一边看着这些黑油油的脊梁上冒汗的人们将夯石扔起来再落下，一边默默地记着这种古老的夯歌。
等宅子渐渐变的坚硬、瓷实的时候，一块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宅基地就成功了，然后就会在四角砸上木桩，上面栓上红布条，就宣告这个宅基地上即将开始建造房屋了。
土屋盛行在六七十年代，一般分为正房、厢房。围墙多使用秫秸、木棒作成篱笆。
垒筑土屋的泥土和地基不一样，需要掺和进去一些东西，首先是使用两种不同的土混合，30%的沙性土和70%的黏性土进行混合，再放进一些头发、麻丝、或者麦秸，搅拌均匀，有助于增加墙壁的稳定，这些和鸟类筑巢是一样的道理。这样，混合好的泥就可以在木桩和木桩之间扯起的线之间可是垒筑，一边加泥，一边用木板敲打，将泥墙敲打的平整、光洁，不平整的地方使用苫刀进行切整齐。。。
修筑这样一个土屋大约需要一周的时间，主体垒筑好后，就开始晾晒，墙体渐渐干燥，由原来的黝黑变的开始发黄时，就可以上梁大吉了，梁上面加檩，檩上面在覆盖由高粱秸秆编制成的檗，最后覆盖麦秸，然后用和泥抹平，一座土屋就建造成功。
这个时候，从当初建宅子的地基，到新屋落成，一般历时约五个年头之久。
其间，长期的地基搬运，梁和檩的选定、砍伐、干燥，请木匠进行门窗的制作，再进行每年的地基的窨水，最后的夯土，起屋，五年的辛勤换来新屋的喜悦。
古语说，“与人不谋，劝其造屋”意思是说，你如果不愿意和这个人平起平坐的生活，那你就劝他去建造新房子，慢慢的耗尽他的钱财，这样就可以超过他。足可见修造一座新房子的工程和耗资是多么巨大。
土屋，取自于土，成之于屋，倒塌后又复为泥土，这种和自然浑然天成的建筑，体现了当地人和大自然和谐共生的才智！
徐牧龙，本名徐龙宽，山东梁山人，现居济宁，济宁市作家协会会员，有文散见国内报刊网站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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