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南明弘光政权的重要人物列个表格,最著名的人物大概就是钱谦益和史可法。
钱谦益虽然著名,但他是反面人物。在殉国之时,居然说“水太凉”,还不如一个女人(柳如是)有勇气,留下千载骂名。
史可法则完全不同,他是以正面形象出现,并在城破之时慷慨就义,可谓铮铮硬汉。史书对其评价颇高,后世读者也称之为“民族英雄”。
虽然史可法的形象好地位高,但只要我们细细翻阅史书就会发现,史可法的历史形象非常复杂,绝不像史书和后世纪念那样一边倒的赞扬。比如顾城先生的《南明史》,就对史可法大加批判。
史书说史可法是文天祥转世投胎,这种说法一听就知道是后世附会的说法,这只是人们用这种方式,对史可法表示敬意。
史可法第一次成为史书焦点,是在崇祯八年(公元1635年)的时候,他身为总理侍郎卢象升的副手,协助卢象升剿灭因饥饿而造反的流寇。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史可法依然在与流寇过招。后来居然还因为长期未立功而受到责罚,再加上他的岳父离世,于是史可法有一段时间处于离职状态。
回归朝廷之后,史可法调任南京兵部尚书,他发现军队许久没有进行训练,于是上奏八条改革意见,希望能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通过上述史料,我们应该能够得出一个结论:史可法绝不是不知兵的人。在三年的战争过程中,就算是庸人也该磨炼出来了,更何况是史可法这样的进士及第,一等一的聪明人。
但是在南明弘光政权执政期间,史可法却并未表现出高人一等的军事才能。
比如说阎应元,他防守江阴那么一个小地方,居然守了八十多天。史可法防守扬州这样的重镇,居然只守了五六天,就被大清攻破了城池。
看过我前几天文章的朋友应该对南明有了初步的了解,这就是一个由江北四镇捧起来的傀儡政权。史可法在没有根基的前提下,自然很难抵挡住大清的重兵围攻。
对于这一点,或许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理由是江北四镇之一的高杰曾积极支持史可法的抗清行为,可惜高杰被暗*,从而导致史可法手上无兵可用。
这种说法的错误就在于,它高估了高杰对于局势的影响,更高估了高杰对自己部队的掌控力。
什么是成功的斩首行动?那就是*死敌方首领之后,其部下树倒猢狲散;什么是失败的斩首行动?那就是*死敌方首领之后,自己老老实实地给他陪葬。
比如说东汉末年,王允联合吕布诛*了权臣董卓,结果呢?王允很快就给董卓陪葬了,吕布如果不是跑得快,也得给董卓陪葬。
比如说北魏末年,孝庄帝元子攸诛*了权臣尔朱荣,结果呢?元子攸很快就给尔朱荣陪葬了,生前更是被折磨得如同乞丐一般。
以上两个事例,就是失败的斩首行动,就算成功击*敌方首领,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们再看看成功暗*了高杰的许定国,他的这次行动,其实也要算是失败的斩首行动。因为在第二天,高杰的部下就率军攻了过来,只要许定国应对不到位,立刻就得给高杰陪葬。
可许定国似乎也没打算抵抗,这位爷转头就投靠了大清。高杰残部怎么办?没办法。
没过多久,高杰残部也投降了大清,并作为开路先锋,为大清屠*不愿剃发的南方汉人。
当时的局势是大清势力强于一切反对派,从这个角度来看,想利用区区高杰来阻挡大清,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
还有人说,就算高杰被暗*,黄得功又迅速赶来帮忙守城,可这时又发生了左良玉起兵造反(美其名曰清君侧)的事,使得史可法的抗清策略又破灭了。
这种观点有一定道理,但问题的症结不在于左良玉,而在于南明弘光政权本身。
我在几篇文章中一再强调,南明弘光政权就是一个傀儡政权,他根本不具备独自行动的能力,只得依靠江北四镇。
作为一个实力远强于江北四镇的存在,左良玉能对这种情形心服口服吗?
如果左良玉不服怎么办?当然是造反了。从这个角度来看,左良玉造反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他无动于衷才显得奇怪。
受江北四镇扶持的南明弘光政权,注定要受到大清和南方实力派的夹击,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史可法守不住扬州城,正是因为他无法改变这种客观事实。
当扬州城被攻破,大清开始屠城的时候,我立刻想到了南宋名将李彦仙。
李彦仙固守陕州,致使金国无法西进。当时的情形也很危急,潼关以东的地区只有陕州还在南宋手中,李彦仙甚至把家人全部弄到陕州城,誓与城池共存亡。
后来金国攻破陕州,李彦仙断臂逃脱,在逃亡途中传来了金军屠城的消息,自己的家人也没能得以幸免。
李彦仙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不禁大为悲痛,他说:“金军之所以屠城,完全是因为我长期坚守不降,所以金军用这种方式报复发泄,全城老百姓都死难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苟且偷生呢?”说完就投河自尽,年仅三十六岁。
金人惜其才,以重赏募人生致之,彦仙易敝衣走渡河,曰:“吾不甘以身受敌人之刃。”既而闻金人纵兵屠掠,曰:“金人所以*伤过当者,以我坚守不下故也,我何面目复生乎?”遂投河死,年三十六。——《宋史》·李彦仙传
李彦仙为什么自尽?有两种说法。
一种说法是李彦仙良心上过不去,认为自己的顽固害死了陕州城百姓,所以李彦仙不愿苟活;
一种说法是陕州被屠城,李彦仙回去之后不但要名声扫地,同样也难逃一死,所以李彦仙不愿苟活。
前一种说法源于浪漫主义者,后一种说法源于厚黑主义者,哪一种说法对?很难说。但在我看来,这两种可能其实都存在。
人类通过后天教化,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名垂青史的那个人,结果李彦仙把事情办砸了,他的愧疚完全可以理解。
人类也是动物的一种,也会在潜意识里抗拒未知风险。再加上自己家人悉数被*(仅有一子存活),李彦仙失去了面对的勇气,也不是不可能。
当史可法面临城破命运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到李彦仙?我不知道。但史可法所面临的局面,和李彦仙当时所面临的局面实在是太相似了。
当城破的时候,李彦仙完全可以用官僚手法撇清自己,因为他率众抵抗是忠于南宋。金军屠城的行为,既可以解读为久攻不破的恼羞成怒,也可以解读为野蛮民族的凶残狂暴。官字两个口,就看李彦仙怎么辩论了。
可李彦仙最终并没有做出这样的事,反而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用这种方式控诉金军。
当城破的时候,史可法完全可以投降大清,毕竟大清此前一直在招降他,城破之后也希望他投降。即使将来面对故明百姓,史可法也完全可以用自己已经尽力的借口来推卸责任。官字两个口,就看史可法怎么辩论了。
可史可法最终并没有做出这样的事,反而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用这种方式控诉金军。
史可法是非常典型的东林党人,经常看我文章的人应该知道,我对东林党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因为他们对于权力极度渴望,掌权之后又不干实事,整天就知道争权夺利,国家交给他们,怎么可能变得越来越好呢?
东林党人虽然不算好官,但他们的骨头很硬。在明清交替的那段岁月里,除了因“水太凉”而投降大清的钱谦益之外,大多数东林党人都选择了为故明殉葬。
我们可以说东林党人没能在朝堂上做出成绩,我们也可以说东林党人是一群只会内斗的权力野兽,但也必须承认他们的硬骨头,他们并没有丢失读书人的气节。
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这是清初思想家颜习斋的原话,用来为史可法勾勒形象,还是颇为传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