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殊(1883-1918)是我国近代历史上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他集画家、诗人、小说家、翻译家,僧人于一身,在他短短的35年间,完成了他悲凉的生命历程。他的一生纠集着爱与离弃,坚定与惶惑,超脱与迷茫等众多二元对立矛盾。他被这些矛盾挤压着,终于早早地摆脱了尘世的纷扰,把自己无尽的悲苦与苍凉作了一次彻底的终结。
苏曼殊幼年时与养母河合仙
第一章:少年出家
苏曼殊俗名为苏戬,戬为幸福吉祥之意。但他并没有因为这个吉利的名字,就得到父亲对他一生良好的祝愿。父亲苏杰生祖籍广东省香山县,早年东渡日本做茶叶生意,苏戬就出生在日本的横滨。命运之神对待每个人是不公平的,苏戬一生下来就酝酿了他一生的悲苦。苏杰生的妻子大陈氏对他的几个妾是不友善的,尤其是对河合仙这个日本女子,怀有更多的嫉妒,并且不惜侮辱和诽谤。而苏戬却是这个日本女子的养子,是河合仙的妹妹叶子与苏杰生之子。
1889 年,苏戬6岁时便离开疼爱他的养母,回到广东的故乡——白鹤港。当父亲后来带着妻妾们也返回故乡时,企盼着与母亲团聚的苏戬遭到了最大的打击——父亲并没有把河合仙带到中国。
由于大陈氏的挑峻,家人甚至仆人都开始歧视和疏远苏戬。一次,苏戬生了病,被大陈氏扔在了柴房的草堆上,病痛和孤单的折磨将他推向了生命的边缘。僧人赞初被他的不幸经历所动,挽救了他的生命,并为他指出出家这条生路。12岁时,苏戬终于来到赞初师父掌管的寺庙,开始了出家生涯,取法号曼殊。
皈依佛门之人多是由于看破红尘,万念俱空,而一个12岁的孩子未必能将尘世看透,因而赞初师父断定他“决不是那种彻底斩断情缘的人,参坐打禅时,常常见他忧伤之情溢于眉间。闲谈中,对世间之事,红尘之人,时而激动不已,时而又慷慨义愤,时而泪流双颊。”这样的曼殊不仅做不好佛门弟子,由此也注定了在尘世与佛门之间挣扎的命运。
作为一个佛门弟子,他曾潜心钻研佛教的各种经典,诸如《法华经》《金刚经》等。同时,为了发展祖国的文化事业,更广泛地吸收东方文化尤其是印度古文化中的优秀成分,让国人进一步了解外面的世界,他刻苦地学梵文。他经过几个月废寝忘食,通宵达旦的奋斗,终于在1907 年下半年完成了《梵文典>,为佛学研究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作为一个具有七情六欲的人,苏曼殊介入尘世的那只脚踏得并不浅。所以,在他于尘世间苦闷彷徨之时,又不免想到佛祖那里探寻“真经”,探寻生命的本原。于是他开始了传奇式的西行。
1904 年,苏曼殊开始了他的第一次西行,这时他刚满 21岁。这是一次“远征”,是一次亘古罕见的朝圣。他的目的地是那个地地道道的佛教圣地——盘谷,即今日泰国的曼谷。而步行到曼谷,差不多要横跨整个中南坐岛,况且正值盛夏时分。他不仅要忍耐热带炙人的气温,还要迎接狂风暴雨乃至豺狼虎豹的袭击。他是在生死交错的独木舟中履着死亡边缘行进,然而他没有气馁,没有胆怯,心中有了坚定的信念,任何艰辛都是无畏的,经过两个多月的艰难跋涉,他终于在1904 年的初秋时节到达了曼谷。《梵文典)的著成就是源于这西行的成果。
为了逃避爱情的缠绕与世俗的纷争,苏曼殊又开始了第二次西行。这一次,深爱大海的苏曼殊选择水路,从广州乘船出发,计划经菲律宾的马尼拉,到达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岛,终抵印度。到达印度的第三天,他便参拜了佛祖。摸着冰凉的佛祖石像,为情所困的苏曼殊再度困惑。
“突兀间,他感到多年崇拜,多年信仰的东西变得黯然了。那金光闪闪的东西也失去了光泽……”“他越发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一个离不开五谷杂粮的人,想从佛门得以超脱,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多年萦绕在心中的希望、幻想、憧憬,像轻风一样飘然而去,剩下的是沉甸甸的不可躲避的现实。1911年春,苏曼殊带着这样无法排遣的困惑,结束了第二次西行,回到祖国。
苏曼殊曾作七言绝句一首,描画了他的僧侣生涯和情感世界:
契阔死生君莫问,
行云流水一孤僧。
无端狂笑无端哭,
纵有欢肠已似冰。
出家时的苏曼殊
第二章:赤子之心
12岁踏入佛门的这个“情缘难断”、“不安分“弟子,刚刚在佛门静心修行两年多,便接到了朝思暮想的母亲河合仙来自日本的信。这封信犹如一发利箭,击破了母子分离多年共同织就的思念的大网。缝缀这无形无边的网,是苏曼殊最急切的愿望。赞初法师是最了解曼殊的人,他准许并支持曼殊东渡探母。从此,他就没有再能够摆脱尘世的纷扰。
在日本横滨他进入大同学校学习。在冯自由等进步留学生的影响下,他加入了“推翻清朝统治,恢复我中华河山”的爱国行动。
在满清入关中华亡国二百四十年的纪念会上,苏曼殊结识了章太炎。章太炎为苏曼殊深刻的人生感叹而折服;苏曼殊则感到“有生以来,他第一次遇到一个能洞悉他心灵的人。尽管他心灵的门户关闭得那样严紧,章先生还是缓缓走了进来”。通过参加支那亡国纪念会,曼殊“那积蓄心中的爱国之火又一次被点燃起来”。
1902年,曼殊由横滨来到东京,在早稻田大学政治系和成城学校学习。这时正是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清政府丧权辱国,割让土地之时。消息传到日本,爱国的赤子们欲哭无泪,个个握紧拳头,遥望着日本海彼岸的祖国。于是200余名留日学生组成了所谓的“拒俄义勇队”,结果却因内部有人叛变使其奔赴内地的举动失败。
1903年9月初,国民教育会的领导者召开了一次秘密会,改变过去的斗争方式,决定派遣会员回国从事革命,这时苏曼殊第一个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志愿:“今日天下滔滔国无宁日,正是吾辈效命之秋……我愿以自己的血肉,为革命而效,哪怕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回国后,苏曼殊来到上海,来到章土钊、陈独秀创办的进步刊物《国民日日报>社谋职。这份《国民日日报》是投向清朝廷的一杆投枪,呼唤正义,传播真理,揭露清政府的种种丑行与阴谋。苏曼殊加入他们的行列,以手中笔为武器,宣布着最革命的纲领。他几日不眠,倾心翻译了雨果的《悲惨世界》,以《惨社会》为名连载于《国民日日报》,以法国社会革命映现本土,像一声惊雷震撼着黄埔江畔,唤醒国人反叛的呼声。
从此,一个判逆者——苏曼殊的名字在世人心间回荡……
在香港,耳闻康有为假借革命,营垒私费,无情无义的行径,激起了苏曼殊极大的愤怒。他,一个本应躲避尘世,最忌*生的佛家弟子,绝然请求给予一把手枪,刺*康有为,平民怨、除民害。虽然这一举动被人拒绝,却令人震惊。
莫道红坐多烦我,自有痴情无我人。苏曼殊就是这样,在国家动荡、危机耸起的年代暂且抛却了他的一钵一盂一经书,做起忧患国家与民族的大事来。
苏曼殊和他的作品
第三章:情梦难圆
“一不*生;二不偷盗;三不淫欲……”还是苏戬踏进六榕寺时,师父就向他交待了十条戒规,当时尚年幼的苏戬自以为自己从此便可断尽各种痴情欲念。不想在此后短暂的生涯中,他却受尽了情与爱的煎熬。每一次的爱恋都是那样炽烈,那般刻骨铭心,然而,每一次,他的心灵都要被戒规与真诚撕扯,直到破碎。
第一次的恋情,是在养母河合仙居住的樱山村庄。美丽善良,多才多艺的日本姑娘良子爱上了苏曼殊,苏曼殊也青睐于良子的美貌与才华。于是,在村边的小溪旁,就有了曼殊吟咏拜伦的《雅典的少女>;就有了一对情吕谈论雪莱、莎翁的话题;就有了俩人共同吟诵宋词的和声;就有了漫步的身影、爱语的呢喃……
可是,美好的夙愿还没有达成,就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之时了。当赴约的曼殊在苦苦等待中承受着风雨的袭击时,心灵的风雨亦乍然突起。当他看到池边遗落的一只花鞋,看到紧攥在良子手中的两颗珍珠上分别用中国的大篆镌刻着苏和川端两个姓氏时,悲恸的哭泣中,只有日本国“望夫崖”的美丽传说在耳边萦绕。
一段青梅竹马的情缘来自苏曼殊英文教师的女儿——雪鸿。在香港,听说他的英语教师——西班牙籍牧师庄湘与女儿已移居这里,便去拜访,不想却勾起了难以忘怀的往日恋情。面对热情大胆的金发碧眼姑娘,曼殊怦然心动。可面对现实,他却不得不以谎言推辞,换来的无疑是自己深爱之人的痛恨。如果说,不能爱所爱之人是百倍的痛苦,那么,为所爱之人痛恨则是千倍的痛苦,这样的痛苦让一个四处漂泊、孤单无寄的人来承受,则是万倍的痛苦!在第二次西行的航船上,曼殊与庄湘父女邂逅相遇,与雪鸿只能是相对无言。雪鸿一册英文版《拜伦全集》试图牵住曼殊遥远的情思。曼殊只好把它连同祝福揣进受伤的心灵。
在充满神秘感的狮子国,尽管富于浪漫与传奇色彩的徒步西行获得了异域民族的肯定,但怪诞又恐怖的部落仪式还是使曼殊惊魂未定,只好不辞而别。
当独身飘零在异域锡菩提寺的曼殊一心钻研佛经时,一位姑娘却前来求助“救渡”。这便有了一段“稍纵即逝”的恋情。同样来自中国的佩珊姑娘,本意求曼殊师父给她指点苦海迷津,却不想在频繁接触中,从谈佛道、经书,渐渐谈到了红尘。这异域迸发的情感火花使曼殊猝不及防,心颤又无法承受,只能再次把悲苦与情丝留在心中。在拒绝了佩珊的要求后,曼殊毅然步履艰辛地回到了祖国。
何震为苏曼殊带来了第四段情场困扰。她本是刘师培之妻。刘师培是近代集经学、训学、佛学、小学于一身颇有名气的学者。何震爱好艺术,曼殊的书法她非常喜欢,并深深地为曼殊之才华所折服。她聘请曼殊为绘画教师,曼殊即寄居刘府,二人接触甚多。何震由对曼殊才华的崇敬,发展为对他的爱慕。何震大胆的追求和诱惑,不能不使曼殊心动,可现实仍是不能逾越的鸿沟。何震日渐深厚的依恋,一天天在加重曼殊的心理负担,直至成为一个沉重的包袱。他不禁暗暗诅咒:“造物主啊! 你创造了生命,却不珍惜它,爱护它,竟然肆意的戏谑它、玩弄它,这难道不是罪过!”
干疮百孔的心灵茫然、失落、困苦。挣不脱的情缘,扯不断的情丝,让他的理智与情感无情地撕打,而他终究不会获得任何的欣慰,只有承受、坚忍、逃避。
绝代天才苏曼殊
第四章:绝代天才
“智慧是98%的勤奋和2%的天才”,这是一位科学家的名言。但是不相信天赋的存在同样不能称其为唯物主义。
苏曼殊还在襁褓中时,对养母的催眠曲就有深刻的记忆,并成为入睡的必须“条件”。三四岁时听一遍四五言绝句,即可背诵。5岁时第一次在公园见到老虎,回家后即能勾绘出来,并且维妙维肖。6岁进私塾,先生念两遍《滕王阁序》,他即能背诵,并且对对联非常拿手,成为一时佳话。
曼殊在绘画方面天赋最高。5岁时执笔画虎是第一次作画,使父母激动不已。以后,他师承于八大山人,师承于唐寅,师承于大自然,使绘画水平逐步提高。几次信手作画,都博得观众喝采。对他来讲,绘画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自己并没有把它看得很重,自己又有个犟脾气,所以当有人出高价欲购买他的作品时,他便信手撕掉。这样,他的作品散失很多。后来,还是他的徒弟、崇拜者何震将其画进行整理,取名《曼殊大师画谱》,这样才保存了一批曼殊的绘画作品。
苏曼殊的绘画在当时是有很大影响的,所以很多人识得其画却不识其人。他也曾考中过绘画教师这门职业。
苏曼殊的诗歌创作成就来自于勤奋的努力。相识章太炎先生后,他产生了学习作诗的想法。不料章太炎“学作诗,谈何容易”之言使曼殊很不服气,捧着章太炎借给的诗集,便失踪了。几个月之后,疲惫不堪的曼殊拿着自己厚厚一迭诗稿出现了,使人们大为惊讶。在《曼殊全集》中我们看到了他大量的诗作,他学作诗便是凭这一番“强火”攻下的。
苏曼殊还是个翻译家,除了翻译了雨果的《悲惨世界》外,他还受陈独秀之托翻译了《拜伦诗集》。早年,他就非常崇拜拜伦的似水柔情和悲天怜地的浪漫情怀。他深知翻译诗歌不同于小说,不仅要文句通顺,更要求语句精美,音律铿锵,还不能失去原作中的激情。陈独秀请他翻译拜伦的诗歌时,他们正在大海上颠簸。虽有难色,他还是即刻拿起了笔。于是,拜伦优美诗句的汉译诗便诞生在大海之上。
苏曼殊生活在19世纪与20世纪相交之际,与柳亚子等人均为文友。不幸的是,没有赶上“五四”那场轰轰烈烈的语言革命,所以他的文章、诗作均为文言文。当然这并未损害其作品的艺术魅力,但如果他能有一些白话文作品行世,拥有的读者就会更多,其文学地位便会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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