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报驻巴黎记者 何农
世界上有哪一个作家，有幸一手建造自己笔下描绘出来的城堡并生活其中？又有哪一个作家，因为自己铺张浪费、忘乎所以的生活而最终*，不得不卖掉自己一手建造的豪宅？这两条法国19世纪作家大仲马都做到了。7月24日是大仲马诞辰220周年。这位法国文豪辉煌过，潦倒过，被人热爱过，被人质疑过。但他从来不曾离开过人们的记忆。
大仲马资料图片
Ⅰ.让想象成为现实
1844年是大仲马创作生涯的巅峰时期，他最著名的两部作品《三个火枪手》和《基督山伯爵》先后连载、出版，一时间洛阳纸贵，让他在文学上和商业上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荷包鼓鼓的大仲马决心远离城市的喧嚣，找一处既能够最大限度地激发自己的创作灵感、尽可能长地延续创作生命，又能够充分体现出自己的荣华富贵、与“成功作家”的名号相称的地方，建造一座无与伦比的建筑，让出版商们继续为自己掏腰包，让作家同僚们再次对自己羡慕不已。
他最终在巴黎东南约20公里的圣日耳曼·昂莱看中了一座小山丘。山下，塞纳河在远处缓缓流过；山上，草木茂盛，山路蜿蜒。他心中的城堡是文艺复兴式的，同时还要有一个被水环绕的新哥特式的小城堡——大城堡是光彩照人的门面，是给别人看的，是面子；小城堡则是自己要写作的地方，要满足自己的创作需求，是里子。他还想要一个英国式的花园，另外必须要有岩洞、嶙峋怪石和瀑布。他找来了当时的著名建筑师希伯来特·杜昂。杜昂听了他的设想，意味深长地说：“要实现您这个梦，可要花不少钱呀！”没想到，大仲马迅即回答说：“这个我知道！”
基督山城堡资料图片
Ⅱ.造梦成功
1847年7月25日，大仲马的梦造成了。基督山城堡落成，一时风头无两。城堡外部全是雕塑和装饰，有历史故事，也有自然风光，极尽奢华。在一层每个窗户的上方，大仲马挑选了各个时代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家，将他们的肖像雕刻其上。而在正门的入口上方，则是大仲马的肖像，似乎是大仲马本人正在迎接四方宾客。
大仲马通常被认为是法国作品流传最广的作家。他是个写作的天才，想象力极为丰富。同时他又是一个多产作家，一生著有80部长篇小说，其中最为脍炙人口、几乎家喻户晓的是《三个火枪手》和《基督山伯爵》。他的作品情节曲折，引人入胜，文笔轻松流畅，易读好懂。
作为一个大众化的传奇小说家，大仲马生前就已经声名远播。他笔下主人公的侠义、知恩图报、有仇必报、*富济贫等品质，与中国传统小说中的武侠很接近，他的作品在民间很受欢迎。
但也正是因为他作品的通俗和传奇色彩，挑剔的巴黎文学评论界认为他庸俗、缺乏品位甚至趣味低级。他在世时，在法国文坛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与他同年出生的雨果，则完全拥有另外一种地位：国会议员、文坛泰斗，死后直接进了先贤祠。大仲马的作品是在他去世后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传遍全世界，并为法国文学带来巨大声誉的。他的作品内容丰富多彩，他的人生则和他的小说一样曲折，充满了传奇色彩：财富得而复失、复仇、多角恋爱、有私生子数名、债务缠身。
大仲马在世时，就因被怀疑有枪手替他写作而饱受质疑，估计与他同时代的作家朋友们对他充满了鄙夷。在他去世多年以后，这种指责更是有增无减。据记者一位研究法国文学的专家朋友介绍，这些写手，有自己站出来声称是大仲马的枪手的，也有被他的儿子小仲马称为“大仲马的写手当中最有良心的”，甚至大仲马本人也若有若无地承认过有别人代劳，还有作家死后在自己的墓碑上公开写上“与大仲马合著”某部作品。据说，他的枪手总共有数十人。专门探讨、研究、嘲弄大仲马这一面的文学艺术作品也层出不穷。
《三个火枪手》插图资料图片
Ⅲ.城堡中的盛宴
周围有溪水环绕的新哥特式小城堡被大仲马称作伊夫城堡。这里是他的书房，他时常把自己关在其中长达数小时。他在城堡里发挥自己的天才，进行文学创作。这个城堡外面也雕有各式各样的人，大多是他笔下活灵活现的人物，如《基督山伯爵》中的主人公爱德蒙·唐泰斯等。环绕在城堡周围的英式花园则树木林立，泉水潺潺。这一切完全都是出自大仲马自己的想象和设计。
城堡的大门总是向客人们敞开，来宾都会受到主人殷勤周到的招待。大仲马定期在这里举办盛宴招待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尤其是女性。菜单通常由他亲自设计，有时候他甚至亲自下厨，酒单当然也由他亲自审定。大仲马是个饕餮之徒，同时代的作家巴尔扎克与他很像，能吃能喝，而且常常暴饮暴食。据说巴尔扎克经济上没有大仲马那么成功，所以常常只在收到稿费之后才能够饱餐一顿、大快朵颐。而大仲马这时候过的早已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等米下锅的日子了。在他这座著名的城堡里，终日霓裳羽衣，盛装盛宴，美酒佳肴，高朋满座，真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如今站在城堡大餐厅的餐桌旁，人们可以看到，狼藉的杯盘尚未完全撤去，餐巾散搭在椅子背上，瓶中还有没喝完的名庄葡萄酒，空气中似乎还有酒、菜的香味，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场景好像就在眼前，似乎主客因为什么事情刚刚离席，马上还要返回。相信当时的每一个客人都被主人的排场、大方和才华所倾倒。即使今天我们身处城堡中间或是漫步花园里，都能够体会到大仲马的客人们当年的那种欣喜、羡慕和激动万分。
电影《基督山伯爵》（1929）资料图片
Ⅳ.迟到的荣誉
300多年前，法国在中南美洲的殖民地海地，有一个奴隶，她的法国主人因为买不起一张回法国的船票而不得不把她作为家具卖给另一个法国军官。她就是大仲马的祖母。大仲马20岁时来到巴黎，并开始了他的文学生涯。大仲马这个名字，其实是后人为区别他的儿子、《茶花女》的作者小仲马（1824-1895）而起的俗称。
2002年11月30日，大仲马的遗骸，由他老家的下葬地起灵移入先贤祠。11月29日即下葬仪式的前一天，大仲马遗骸棺木到达作家自己建造的基督山城堡，供公众凭吊。
在出生200年、逝世132年后，大仲马终于享受到了和他同时代大作家维克多·雨果同样的待遇。“祖国感谢伟人”，这是刻在法国巴黎先贤祠大门顶廊上的著名语句。法国人死后如果能够葬入此地，就成为万众景仰、国家感谢的伟人。
Ⅴ.城堡得到保护
据记载，在当年的基督山城堡里，动物们也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狗、猫、鹦鹉、猴子、秃鹫，都是大仲马之梦的一部分。只可惜这个梦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从1848年开始，大仲马就不得不为自己奢华的生活、过度的开销而背上越来越重的债务。1849年3月22日，大仲马将这个花费了他数十万法郎的梦幻之地以31000法郎的低价转让。此后两三年，他仍然有权利生活在这个城堡里。1851年，他被迫将花园、城堡以及其中的收藏装饰等等彻底拱手相让，自己则远迁比利时。
这之后，城堡及花园命运多舛，数次被转让变卖，因年久失修满目疮痍，面目全非，完全丧失了它原来的主人曾经赋予它的使命和荣耀。1969年，在面临被一个房地产项目拆除的关键时刻，这个城堡所在地周围的三个相关市镇以及数量众多的大仲马作品的爱好者，通过成立相应机构据理力争，又巧妙地借力大众的声音，最终迫使当局放弃了这个建造400户住房的房地产项目，保住了城堡，使其逃脱了被拆除的厄运。之后人们又不断投资，对城堡及花园进行全面的修复，终于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它往日的辉煌。城堡的外立面、屋顶、楼梯、内部装饰都尽最大可能恢复了原状，并建立了一个收藏大仲马不同语言各种作品的图书馆。城堡中的摩尔人客厅也得到了彻底的修复，这得益于摩洛哥国王哈桑二世的个人捐赠。
这座城堡及花园，承载着一个著名作家的爱恨情仇和创作生涯，即使是城堡和花园本身，也是世界建筑史上的奇葩。经过多年努力，1994年基督山城堡被法国政府认定为历史保护建筑。为了尽可能多地筹集款项，保证城堡运转正常，现在这里应该是全法国唯一一个虽然是公立、但是对记者也要收取满额门票的博物馆，也是非常罕见的周末票价比平常票价要高的博物馆。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400个家庭没能得到这个地理位置优越、环境清幽的住房，换来了一处历史文化保护建筑和一座也许收支相抵甚至入不敷出的博物馆。天平究竟应该向哪里倾斜？在注重文化的法兰西，这个问题也许根本就不算个问题吧。
《光明日报》（ 2022年08月18日13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