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阳糊饽
（朵爷）
人的味蕾是有记忆的，就像我们和母亲的感情最深，除了血缘的原因外，母亲的第一口乳汁，就成了味蕾中第一个永远的记忆，所以，有人说，乡愁就是故乡屋顶袅袅炊烟中母亲饭菜的香味。
有句老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于斯，长于斯，故乡的山山水水滋润了我的身心，那片黄土地丰饶的物产养育了我成长，一粥一饭也扎根般成为了味蕾中记忆的符号，且永远挥之不去。
要说起故乡合阳的饮食，最深的记忆莫过于黑池的糊饽那样深入人心。合阳黑池镇的羊肉餬饽曾被誉为关中四大名吃之一，与坊镇的踅面、路井的辣子豆腐一样属于合阳人的最爱。餬饽油水厚、味道美、价格低廉、经济实惠的特点，过去曾有“宁吃一盘餬饽、不吃酒席一桌”的俗谚，可见其受群众欢迎的程度。美食家评论说：“黑池羊肉餬饽肉肥的不腻，瘦的不柴，饼筋而不皮，软而不粘，香气持久，鲜美适口，回味绵长黑池镇逢古历三、六、九集会，餬饽摊子羊肉香味直钻鼻腔，勾引的人涎水直流，长条矮桌旁围坐三、五吃客，口阔浅底蓝花碗盛满刚煮好的餬饽，白里透红的几片羊肉可口馋人，油汪汪的汤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食客们吃得满头流汗，嘴角沾一圈红油辣子。吃完餬饽，碗底剩一层红油，食客掰一个馍，把碗边、碗底擦得干干净净。打个饱嗝，抽一锅旱烟，背着双手，哼着秦腔，“有为王打坐在金銮宝殿……〞摇头晃脑，回家去了，一身疲惫和多日的口淡，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滿足。
餬饽美味，但却不是寻常人家时常能吃到的。小时候家境贫寒，能咥一碗餬饽简直就是一种奢望，单单那二两粮票就让人不知所措。偶尔跟着母亲赶集，母亲从裹了几层的粗布手巾中翻出两毛钱和二两粮票，买来一碗餬饽看着我吃，而她却在一旁啃着干馍。“少年不知愁滋味。”儿时的我怎能理解母亲的难处，也许一碗餬饽换来的咸盐就能够全家人用几个月。上世纪六十年代，在黑池初中上学，三年时间，吃餬饽的次数一个巴掌能数过来。课余时上街闲逛，餬饽店的香味飘然而至，深深地吸一口气，似乎要把这难以忘怀的滋味吸进五脏六腑，融化在全身每一个细胞中。有时甚至会傻傻地想，等啥时有钱了，一天吃三顿餬饽，一顿咥两碗。噢！忘了，真有一次美美地过了一次餬饽瘾。那是在生产队劳动期间，夏收后到黑池粮站交公粮，三辆大马车，十几个小伙子，把120斤重的麦袋子扛上数米高的粮垛。交完粮后，生产队长会特意留下半袋麦子，拿到店里换餬饽，每人两碗，外加两个蒸馍，肉肥汤浓，辣子红油，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繁星点点，月光如洗，躺在马车上，听着骡马脖子铃铛的响声，揉着撑的圆圆的肚皮，仰望夜空，心想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离开家乡到韩城五十多年了，合阳餬饽的滋味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小时候听大人骂道，“二杆子憨憨，吃餬饽调醋哩。” 到韩城才知道吃餬饽真的调醋，韩城餬饽炒勺热油，待稍起烟，加入香菜辣面炝锅，倒入酸醋一激，香气蒸腾而起，添进羊肉汤，切几片羊肉，下入饼丝，稍煮起锅，撒上葱花，酸辣咸鲜，别有风味。韩城合阳，连畔种地，一样饭食，更新创意，就连合阳踅面传到韩城，现在又了“炒踅面”一吃。
小时候留下最深的印象是饥饿和贫困，改革开放让中国人第一次可以放开肚子吃饱饭，现在的日子如老百姓说的“天天像过年一样。”回老家一趟，女儿说，“几十年没吃黑池餬饽了，趁回来去黑池吃餬饽。”一下子勾起肚里的馋虫，黑池街边一家餬饽店里，窗明几净，人来人往，食客满座，乡音入耳。餬饽端上来，还是那样的红油辣子，闻之又有一股膻味，入口慢嚼，完全没有想象中那样迫不及待，心中暗想，咋就吃不出当年那个味？不知是我的口味变刁了，还是餬饽变味了。难道儿时的味觉会随岁月变淡了？惆怅间踏上了返程，沉思中和女儿聊起了吃餬饽的感觉，女儿笑着说，“爸爸！现在日子好了，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啥时想吃啥时有。时代变了，条件好了，餬饽也不是你梦里的珍肴美味了，有一份怀念就好！”是啊，人们常说“饥时一口，强如饱时一斗。〞儿时馋涎欲滴的餬饽，而今成了想吃就吃的寻常饭食。饥饿时人们为了果腹，条件好了又想吃出健康。吃不出当年的味，不正是体现了如今生活的多样和丰富，不变的是餬饽还是当年的那个味。有机会回来，再去黑池品尝一碗餬饽，一定会吃出记忆中当年的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