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孟尝君
自齐王毁废孟尝君,诸客皆去。后召而复之,冯谖迎之。未到,孟尝君太息叹曰:“文常好客,遇客无所敢失,食客三千有余人,先生所知也。客见文一日废,皆背文而去,莫顾文者。今赖先生得复其位,客亦有何面目复见文乎?如复见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冯谖结辔下拜。孟尝君下车接之,曰:“先生为客谢乎?”冯谖曰:“非为客谢也,为君之言失。夫物有必至,事有固然,君知之乎?”孟尝君曰:“愚不知所谓也。”曰:“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也;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君独不见夫趣市朝者乎?明旦,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之后,过市朝者掉臂而不顾。非好朝而恶暮,所期物忘其中。今君失位,宾客皆去,不足以怨士而徒绝宾客之路。愿君遇客如故。”孟尝君再拜曰:“敬从命矣。闻先生之言,敢不奉教焉。”
好一个“物有必至,事有固然”!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虽则这是一个悲伤的事情,但确实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故贫贱之交难能可贵者,有以也夫。至于孟尝君“欲唾其面而大辱之”,虽得逞一时之快,无益于事,智者弗取。放眼目下,亦是如此,所不能逆者,必也顺之。乃若张耳陈余之交,太史公曰:张耳陈余,世所称贤,其宾客厮役,亦莫非俊杰,居国皆取卿相。然二人居约时,相然信以死,岂顾问哉。及据国争权,卒相灭亡,何向者相慕用之诚,后相背之戾也!岂非以势利交哉?虽名高客盛,所由殆与与太伯,季子异矣。太伯与季札避位让国,与张陈之伦相去宵壤,固不可同日而语也。
其二颇颇公主
颇颇之免长平归也,失势之时,故客尽去。及复用为将,客又复至。廉颇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
颇颇公主与田文何其相以,然而少了冯谖,做出了我们都会做的事,欲叱退宾客,却遭了宾客相讥。这里似乎有点恬不知耻的味道,句句又却在理,一语道破重点。虽然书上没再说其它,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这位高情商宾客的点拨下,颇颇公主应该是“遇宾客如故”了吧。
其三苏秦
于是六国合从并力焉。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北报赵王,乃行过洛阳,车骑辎重,诸侯各发使送之甚众,疑于王者。周显王闻之恐惧,除道,使人郊劳。苏秦之昆弟妻嫂侧目不敢仰视,俯伏侍取食。苏秦笑谓其嫂曰:“何前倨而后恭也?”嫂委蛇蒲服,以面掩地而谢曰:“见季子位高金多也。”苏秦喟然叹曰:“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之,况众人乎!
季子的故事既感觉滑稽好笑又入目惊心。先是,游秦不遂,敞黑貂之裘,罄百斤之金,资斧断绝,去秦归洛,形容枯槁,面目黎黑,状有愧色。比及家,妻不以为夫,嫂不以为叔,父不以为子,......及至佩六国相印以归,呵,显王郊劳;昆弟妻嫂,俯伏取食,目不仰视;委蛇蒲服,以面掩地而谢。“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之,而况他人乎?”此皆人之常情也,宜习之than怪之。还不都一样,不得志时,叹面目之酸涩,来鬼神之揶揄,频居康了之中,则须发之条条可丑,言语亦句句皆微。甚或至于弟不以为兄,翁不以为婿云云。
啊,这必须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我极不愿意再想,说太多,个中滋味皆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