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文星镇婚宴,喜见蛋裹圆
兔年春节将至,本计划返乡过年,“阳”而未康,只好作罢。朋友圈里年味渐浓,返乡乡友晒出了一堆美食:*猪菜、手撕鸭、建平面、街头火锅。在宴席琳琅满目中,我看到了蛋裹圆,思绪和味觉顿时被唤醒。
去年此时,在广州的中学校友小聚。会长带来几样老家人寄来的特产:腊肉、香肠、烧白、豆干,晒在群里,引来一阵惊呼。压轴大戏是蛋裹圆,有围观者说:“太巴适了,我可以吃一斤!”我当做主食连吃了几片,是那个味,就是肥肉少了点。
一星期后,回到老家四川大竹县,堂弟结婚,在文星镇办席(婚宴)。难得赶上,多年没在乡下吃席了。当天天气很冷,酒菜预先摆好,生生地放凉。蛋裹圆变硬变脆,少了温润软和的丰腴感。标准化制作的流程下,蛋裹圆沦落为普通的菜式了。
“蛋裹圆”,是大竹山后的叫法,显得直白粗犷。山前更多叫“蛋圆子”或“蛋卷子”,多了些斯文气息。这正是山前山后风格的区别。本县大儒杨先云《大竹赋》记:“三山莽苍走南北,而连广安接绥定;两槽丰腴分东西,之界梁山隔渠水”。“三山两槽”,形象地状写出本县地形,也是风土人情的分野。
大竹位于川东平行岭谷地区,三条山脉华蓥山、铜锣山、明月山从东到西,并列呈南北向蜿蜒,如一个巨大的“川”字形。东西两槽,分别为山前山后。山前是大竹的先发地区,坐拥县城,地势平缓,交通便利。相比之下,山后则蒙上一层蛮荒乃至神秘色彩。在山后乡镇工作者,向往调动到城里。“进不了城,先调到山前也好嘛”,是他们的心愿。我在县中读初中伊始,一口山后腔,常被城里的同学学舌。“罗个透脚”(边边角角)、“欺饭”(吃饭),在他们眼里土得掉渣。
2022年冬,霜冻下的石子镇
山后穷。我的童年少年在石子镇度过,父母是双职工,家里生活还过得去。农村同学有人常年打赤脚,冬天实在冷得熬不住,扯下作业本的纸包在脚上。小学课桌是石头桌子,窗户洞开,雨雪直灌。家里吃不饱饭的,大有人在。若再摊上痨病,更难过活。我小时候在母亲工作的镇医院,见过太多因病一贫如洗者,为了几元甚至几毛药费一筹莫展,涂改收费记录。
穷则思变,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山后涌起打工潮。以四合镇的谢小刚为代表,揣着30元钱到广东,从一个打工仔,成长为大型五金公司的掌门人。山后人实诚,没有花花肠子,信奉人穷志不短。
山后习俗原始。婚丧生辰各有一套流程,仙阳婆、打三招、做法事,酒席都是少不了的,丰俭随主家。我听过几场说唱,咿咿哑哑地,没听出个子丑寅卯。唱者的姿态和表情极为夸张,像极了川剧中的角色。
文星镇属山后,我孩提时代随父亲在此生活过一年,记得吃席吃蛋裏圆的美味。我出生长大在邻近的石子镇,镇上农村办席,必有这道“大菜”。家里做起来费事,亏得办席的规模效应,方能一饱口福。小孩子对坐席总是充满向往,有诸多的美食,有热闹的氛围,特别是有家里吃不到的稀罕菜。
蛋裏圆是头席菜,即最先上桌,承担着为宴席定调的作用。蛋裏圆得到好评,代表这桌席的水准。在物质还不丰富的年代,这对主人家的声誉至关重要,是否让客人吃满意了。一席八人,蛋裹圆一人一片,有客人舍不得吃,用荷叶包住自己的那片,还有“红登”(红烧肉),拿回去给家里人解馋。
蛋裏圆的做法,在四川各地大同小异。把猪肉、面粉、盐、姜等当“里子”,鸡蛋摊皮当“面子”包裹起来,蒸熟后切片。揉和了肉香、面香、蛋香,便于保存。大竹山后的蛋裹圆特色在于,用肥肉多,在面片中可以看到泛着油光的肉粒。那个时代,肥肉是宝贵的食材,农人不会浪费,于是植入到蛋裹圆。肥而不腻,透出一股柴火气息和朴实味道。
在石子镇、杨通乡与家人合影
如今蛋裹圆可网购,我在广州买了大竹所产。像藕一样长条形的面团,淡黄色的外观,透出一股蛋香。满怀期待地切片,蒸熟,入口,秒回童年的味道。不过太“素”,没有一丝肉丁,成了寻常的“鸡蛋饼”。也许这是追求健康的新潮流吧。
我的味蕾记忆,还是念想着充满肥肉的蛋裹圆,厚重,粗犷,浓郁,如山后的原生态乡野,如山后人的纯朴天性。食物作为图腾的年代,人仿佛回到原始状态,满足了口腹之欲,便觉得世界无限美好。文星镇的这场宴席上,蛋裹圆没有得到彼时被哄抢的待遇,还有剩余。内有些许肉粒,肥瘦兼搭,品之弥香,总算了却我的心愿。
这里是山后,食物承载岁月变迁,充实而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