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久了，再回去，容易有种恍如异乡的错觉。轰轰烈烈的基础建设使得城市风貌大变，公交车不知道坐几路，很多新地名不知道在哪，最难的是出门不知道吃什么。新店旧馆，无一不被时代牵引着不断推陈出新，少年时在故乡的那点儿生活经验，早就过时了。
怎么办？问朋友。出门靠朋友，回老家也得靠朋友，有朋友互相照拂，是人生的福分。与朋友在家门口一家新开的餐厅小聚，竟有意外之喜。老板姓柴，一道面片炖小鱼，最能体现雄安味道。
面片炖小鱼用的白洋淀的野生沙塘鳢，当地人也叫石猴鱼、趴地虎，学名叫做沙鳢（Odontobutis obscura），属脊索动物门、鱼纲、鲈形目、鰕虎鱼亚目、塘鳢鱼科。这种鱼一般长约10厘米，头大、嘴大、眼小、体宽，胸鳍形似两把蒲扇，样貌着实面目可憎。过去在白洋淀一带的河沟湖泊岸边浅水中颇为常见，喜欢躲在碎石杂草丛生的水底，以水底的小鱼小虾为食。
鱼如其名，趴地虎比较傻且不善游泳，喜欢趴在水底发呆，非常容易捕获。眼疾手快的孩子，夏天卷起裤腿，翻开岸边水底的水草，徒手就能捕到它们。比较懒的孩子，用铁丝和纱网编个鱼篓，留几个小洞，里面放几块肉骨头，沉到水底去，第二天再提上来，鱼就自个儿钻进去啦。有耐心的孩子，挖几条蚯蚓作饵，选树荫下或者河沟湖泊的内凹处钓底，钓饵沉入距水底三四厘米处，可离底截*。
趴地虎虽面貌丑陋，味道却极为鲜美。钓回来，养在池子中，一不留神就让猫叼走了。柴老板做的面片炖小鱼，选用一指长的趴地虎鱼，裹粉入油锅炸，然后与扯面片一同烧入味。小鱼入口酥烂，味道醇厚鲜香。面片浸透了汤汁，口感劲道，有鱼香。跟鱼头越大越好吃的旺顺阁鱼头泡饼有异曲同工之妙。面片小鱼别致，鱼头泡饼壮美。中国菜讲究主次搭配得当，肉夹馍、臊子面，都姑且可作此番道理。干湿搭配出奇效，干脆面配苹果、西瓜配苦杏仁，都曾感动过我的味蕾。
柴老板十六岁入行，从社会餐饮的杂工干起，后进入星级酒店做到厨师长，奋斗了十九年终于有了自己的餐厅。他讲到刚入行没有工资当学徒的艰难；讲到当年自己拿几百块钱工资，广东大厨却能拿上万块的落差，后来自己也能拿一万多了，广东大厨还是挣一万多；讲到了如何千方百计跟师傅们搞好关系学手艺；讲到了把客人剩下的茅台攒下来跟兄弟们喝酒。十九年，个中辛酸，不胜寥寥，这是一个北方小城的餐饮市场十九年风云变幻给一个身处其中的年轻人留下的痕迹，更是所有普通青年成长和奋斗必经的道路。
很多人说河北是个美食洼地，我对于此番言论不置可否。许多人是因为小兵张嘎听说白洋淀的，近两年又因为宏伟的雄安建设计划，白洋淀又被人们津津乐道起来。这座华北明珠离我家仅十几公里，但如果有人问我白洋淀有哪些美景，哪些美食，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大概是灯下黑，日日可见的东西更容易让人熟视无睹。对故乡认识之浅薄令我汗颜。面片小鱼让我看到了故乡味道的绰影，也让我想起了如风的青葱岁月。
我终于有心思去了解一番生养我的这片土地了。登陆中国雄安网站，原来今年还曾举办过“记忆-雄安味道”美食旅游活动，香酥荷花、鸭蛋黄月饼、活捉莲子、荷花宴，竟有这许多我闻所未闻的美食。真希望能有更多像柴老板这样有理想、肯学习、能奋斗的青年厨师，用雄安味道温暖更多人。
背井离乡的人有时会有一种纠结，故乡既回不去，也走不出，故乡让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呢？王尔德说过，“任何地方只要你爱它，它就是你的世界”。
我原来写过几句蹩脚的诗：
当海面终于深凝如镜，
当荒丘绿草泛波如银，
世事不再经心，故乡不必找寻，
如浮萍般无欲亦无竞。
晨光在身后迟疑逡巡，
尘沙把灵魂吹皱又抚平，
熟悉的念头变陌生，
再无法将我叫醒，
我将在梦中轻唤你名。
是的，你爱的地方就是你的命运，你渴求怎样的故乡，就会到怎样的故乡。下次再有人问我，上你家吃什么呢？嗨！面片儿小鱼儿。
封面图 Elina.S from 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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