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湿滑的小路让父亲走起路来左右摇晃，可父亲的脸上却总是挂着笑，因为他深知雪里蕻对水的依赖，更能读懂冬季里家人对雪里蕻的期许。雪里蕻大口大口地吮吸着土壤里的有机质，以此来成就叶片的葳蕤繁茂。她似乎在用一种感恩的方式回馈生她养她的黑土地，还有世世代代在黑土地上刨食的庄稼人。
九月的一场秋雨，终结了盛夏的炎热，又一次唤醒了黑土地的勃勃生机，东北老家一畦畦的菜田里，一场别开生面的抢种雪里蕻大战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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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拿着锄头在地垄上刨着坑，母亲猫着腰跟在后面，神情庄重地将红褐色的圆形雪里蕻种子放进土坑里，再用脚推平黑土将种子埋上。一粒粒醇厚朴实的种子，怀着低调而感恩的心绪，从此开启了短暂而富有传奇色彩的生命之旅。也是从那一刻起，父亲的身影便徘徊在那畦菜地里，像抚育婴儿一样，扮演着一名“阿姨”的角色。
种子萌芽的那段日子里，天还没有亮，父亲就拎着木制的水桶，背着塑料喷水壶，沿着坑坑洼洼的泥沙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东边菜地方向出发了。
菜地四面环山，周围没有水源地，父亲只能翻过一道岭，到菜地最南端的沟渠担水。幽静湿滑的小路让父亲走起路来左右摇晃，不小心摔个仰八叉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可父亲的脸上却总是挂着笑，因为他深知雪里蕻对水的依赖，更能读懂冬季里家人对雪里蕻的期许。
在那个庄稼人期盼温饱的年份，雪里蕻可是春节时招待亲朋好友不可或缺的一道美食。她早已成为山沟里庄稼人生活的一部分，是植入骨子里的相濡以沫和鱼水般的情份。
当雪里蕻种子突破胚胎的桎梏，嫩芽破土而出时，父亲牢牢把控秋初气温高、秋菜生长快的节点，又是追肥又是浇水。有了充足的养分，雪里蕻长圆状倒披针形的叶片毫无顾忌地向上拉长，无形中搭建了叶片与阳光亲吻的梯子，开启了阳光与叶片“一对一”的帮扶模式。
雪里蕻的根子也毫不示弱，人参状的主根深深地扎入黑土地，四周毛细血管样的须子毫不吝啬地向四周蔓延，饥渴的肌体透过须子的触角大口大口地吮吸着土壤里的有机质，以此来成就叶片的葳蕤繁茂。她似乎在用一种感恩的方式回馈生她养她的黑土地，还有世世代代在黑土地上刨食的庄稼人。
收获季节到了。朴实的庄稼人三五成群地在菜畦上忙碌。他们右手握着菜刀，左手轻抚叶片，小心翼翼地用刀刃碰撞雪里蕻的根部，生怕用力过猛伤损了她的“淑女”形象。雪里蕻在忙碌的人群中成排成行地躺下，再被装上手推车拉回家。母亲将有些斑点且腐败的叶片放进猪食锅里，让牲畜也享受享受纯天然的美餐，再用深井水洗濯体质肥厚的叶片，直至它们翠绿葱茏。
母亲将洗好的叶片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晒干一部分腌制，剩下的就等春节到来时招待客人。对待雪里蕻，山里人总是采用“吃干榨净”的方式，绝不遗下任何残留，他们淳朴的想法就是让她再体面地回到大自然的怀抱。
记得我念初三时的那年春节，远道的老姨爬沟过坎坐着牛爬犁来家里做客。姊妹俩相见，母亲的脸都笑开了花，雪里蕻炖冻豆腐毫无疑问地成为桌上待客的招牌。那一天，我负责烧火，燃烧的火舌舔舐着锅底，升温的铁锅烘烤着母亲的脸，母亲在锅口挥手试试锅体的热度，再从坛里舀出一勺乳白色的猪油放入，锅里旋即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随后，葱花蒜末也争先恐后地涌入锅内，一股清香便在我的沉醉中袅袅升腾。
待雪里蕻和冻豆腐下锅后，我又在锅底添了些柴禾，借助火力，锅边很快就传来了“沙沙”声，热气沿着锅盖的缝隙轻柔地飘出，倏忽间，气体环梁绕柱，氤氲了茅草屋逼仄的空间。
趁母亲离开厨房的空档，我悄悄地打开双面开的木质锅盖，眼前的场景至今鲜活———在翻滚的乳白色汤汁的洗礼下，冻豆腐的蜂窝渐次放大，雪里蕻又恢复了葳蕤葱茏的本色，叶片慢慢伸展，与冻豆腐紧紧相拥，像一对离别多年的兄弟，诉说着不尽的相思。
那天，从不沾酒的母亲也捧起了一杯家乡的小烧，拽着老姨的手，叨念着曾经的旧事。夜深了，茅草屋传出的欢声笑语伴着雪里蕻炖豆腐的香气，在小山村的上空久久飘荡。
山沟里的庄稼人始终用传统的方式，传承着华夏农耕时期的饮食文明。雪里蕻和豆腐这对儿老搭档，牵手千年仍然不知厌倦，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中抱团取暖，一如新时代广阔乡村雨后春笋般诞生的各类合作社，他们情相投意相符，在汹涌的市场经济大潮中，乘风破浪负重前行。这不正是冬季里“雪深，诸菜冻损，此菜独青”的雪里蕻情怀吗？（作者单位:吉林省吉林市发改委）
（原文刊登于2020年12月26日粮油市场报A04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