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下关回想起往事,少不得矗立着渡江胜利纪念碑的热河路。
青春的承接以热河之名完成汇聚。热河路的故事波澜壮阔,老南京说起这些故事,始终不动声色。
周要武讲故事的时候,会加上一句:“哈哈,好玩吧?”
周要武今年69岁。退休前,他是南京市邮政局热河路支局的邮递员。
他从1980年3月1号开始送信。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想过当一名邮差是怎样的体验;在那之后,生活向周要武打开了他从未设想过的另一面。
01 眼泪,分离和团圆
每天骑着自行车叮叮当当地穿过下关的大街小巷,周要武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邮递员,他更像是一个看故事的人。
1987年4月1日,一封从美国加州寄来的信递到了周要武手里。“南京下关小街张胖子茶馆,待转左奇、左文照”。朝着信上的地址,周要武就奔过去了,在小街找了好几圈,周要武根本没发现有什么张胖子茶馆。
他又去问住在这里的老人,才得知,张胖子茶馆在解放后就没了,现在的地址上是家油条店。周要武犯了难。信在兜里放了好多天,直到打上退回批条。
周要武估摸着这是封寻亲信——关系着一个家庭的团圆。他想了想,把批条唰唰撕掉:我来送。
他去联系当地派出所,发现这两个人都去世了。周要武没有让这两封信被退回:他又托派出所查找这两个人的原住址,住在金陵乡13号。
彼时的金陵乡现在早已改名叫大庙村。周要武又去找了金陵乡大庙派出所,摸到了13号,这里住着左家堂弟左晚成。周要武看到一大家子人在院子里坐着,他喊了一嗓子:“左凤英来信了!”
隔了32年,周要武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一大家子人都沸腾了,手挽手跳了起来,甚至在院子里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喊:“姐姐姐夫终于找到了!”周要武也很开心,但他还是不解:“你们怎么这么开心?”
左晚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跟他说:“分开 39年了,我们找了15年了都没找到。今天终于找到了!”
周要武也跟着一起掉眼泪。
1988年,左凤英一家人从台湾回到南京,一家人团聚。他们特地接了周要武参加他们的团圆聚会,一见着他,他们就喊着:“恩人来了!恩人来了!”人群自动给周要武让开了一条道。
后来,他们拍了一张合照,周要武站在最中间。
那是左家人把他推过去的。
图为周要武和左家人的合影
80年代中期开始,周要武见证了海峡两岸40年坚冰的消融。成千上万的海外游子寄信寻亲,周要武如同针线,缝合了一个又一个家庭的团圆。寄来的寻亲信上,无一不是老地址、老牌号、老姓名。
据不完全统计,他遇到过75个同名同姓的“张学义”,19个同音异形的“顾玉梅”“顾玉妹”“顾玉美”;除了“张胖子茶馆”,他还遇到过“王氏货栈”“下关7区21保30甲”之类的。
无一例外,没一个是能按地址找到的。
还有名字、地址都不对的。周要武曾经接过一个信件,收信人是“王禾”,他按照收件地址去找,原来的棚户区已经变成了高楼;他又按照名字去找,公安局根本查不到这个人。
什么办法都没了,周要武用了最笨的法子:逮着人就问。第16天,终于问到一个胡子拉碴头发雪白的老头,老头告诉他,王禾已经改名叫陈满,搬了新地址,他循着新地址找过去,陈满接到信件的时候,呆了半晌,然后不可置信地问:“我改名换姓40年了,你怎么找到我的?”接着喊着“恩人”就哭出了声。
图为寄给陈满的信,陈满把信封留给周要武作纪念
“有1%的希望就做100%的努力。”长期摸索中,周要武也建立了自己的工作查询系统:问临近的老人,工作笔记,居委会,档案馆,公安局,最绝的还是石佛寺:那里不仅有国家一级文物,还有看守所和公安局口卡信息科。
周要武,硬生生从一个邮差跑成了看守所的常客。
02 伤痛,血汗和消亡
周要武特别能理解家庭不能团聚的痛苦。
刚工作两三年的时候,周要武在送信的路上被钢管砸伤过。六米多长的大铁棍砸到背后,周要武当场手就失去了知觉。送到医院,医生说只能活几个月,他歇了3天又去上班了。
“几十年下来还是好得很嘛。”他蛮得意。
但这件事给他的体会是:“身体受伤这么痛苦,骨肉分离更痛苦啊。”但没过多久,周要武目睹了比骨肉分离更剧烈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