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静
不知不觉,又到了满街尽是苦麦菜的季节。
首先,我们不妨天马行空一下——盘古开天辟地后,某一天,一位山间狩猎的壮汉,跑累了,席地一坐,随手扯起身边一把绿油油的植物叶子解饥渴。猛一下表情肌错位,抓耳挠颈一番,而后眉目舒展,啧啧回味,欢天喜地绑一捆回族群分享。从此,这种植物叶子,得以口口相传。当时此叶子应该是长得类似稻黍,尖长叶片,又苦,所以人们随口给取了个名——苦麦。当然,这只是小时候看过一本《山海经》,里头神话鬼怪故事太多,然后自己胡乱编造的故事,虽无据可考,但当时可是唬得小伙伴们一愣一愣的。
小时候,家里孩子多,劳力少,所以常常陷入缺粮的困顿,特别是稻子将熟未熟那段时间,米缸里的米所剩无几。那时勤劳的母亲为了不至于饿着我们,便经常做苦麦粥。往往是一口大锅,加上好几勺水,加入少量的米,待到咕噜咕噜,米粒开花了,粥气弥漫,此时,久候一旁的主角隆重登场。一菜篮子绿油油的苦麦,早已切成细细碎碎,倒入大锅,搅拌搅拌,加点盐,粥水清亮,叶子碧绿,缀以星星米花,很是好看。一家人围着桌子,就着咸菜,美美喝完,该上学的上学,该下田的下田。
苦麦是奇特物种,肥不挑瘦不拣的,田间有之,地头有之,河岸有之,路边有之……哪哪都有它的身影。看见了,连根拔起来,到自家菜地抠个窝放进去,添点土,它自会生长。或者是小时记忆太深刻,所以走在乡间小路,眼睛自然而然会去寻觅,对上了焦会心一笑,暗自欢喜。那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园子里也长不了其他什么菜,独独苦麦,安安静静,蓬蓬勃勃,撑起了那段艰难的日子。
有时会为“苦麦”的名字鸣不平,觉得“苦麦”这个名字,取得太过随意。像“蒹葭苍苍”里的“蒹葭”,诗情画意,韵味十足。如果不去翻注释,哪里想象得到“蒹葭”就是芦苇?同是绿植,“蒹葭”直接上了厅堂,苦麦却下了厨房。但是又一想,果真如“蒹葭”一般,也就不能装一大筐煮粥充饥果腹来得实在。厅堂有厅堂的好,厨房有厨房的妙,能深入人心,自有其独特之道。
我最爱的是狭长叶子的原生苦麦,最爱它的苦,不苦到一定程度还觉得不过瘾。有一次,已经天南海北的家人难得团聚,围着桌子,东拉西扯,不知怎地说到了苦麦。妹妹唉声叹气说——真奇怪,大家发现没,苦麦不苦了!每次去菜市买苦麦,老板都先声明他家苦麦不苦,可我要苦的那种呀,想想咱家以前的苦麦,先是苦得不要不要的,可越嚼越甘,成经典味道了。妹妹愁眉苦脸的样子让我们不禁哄堂大笑,可妹妹的感慨却把我们带回到曾经的岁月,一时心向往之,苦麦让家人拥有了甘苦与共的记忆。
现在饮食讲究清淡,苦麦粥偶尔也会重返江湖,特别是火热的夏天,一碗苦麦粥下肚,暑气顿消。当然,这都已是日子里的调剂品了,或者上升为养生膳食,以前的滋味,也只能回味。
诚然,苦麦的苦味,也会让人不喜,比如孩子。孩子没有经历过饥荒的年代,不知道饥饿的滋味,没有办法融入对苦麦的那份感情,觉得苦麦除了苦,还是苦。尽管人们绞尽脑汁,几经改良,现在的苦麦基本只剩形似了,但孩子根深蒂固的观念已经形成,就是觉得苦。面对隔三岔五出现在餐桌上的“忆苦菜”,孩子已经学会了“求大同,存小异”,会意一笑,挑上一两片,致敬过往,以安慰长辈那久远的情怀。
一大早去菜市,雨后的蔬菜瓜果新鲜得不得了,独独一眼就看到一堆又一堆绿油油的苦麦,圆叶子,长叶子,长圆叶子,锯齿叶子……由不得急急上前,全然忘了家里冰箱还有好几把……
哦,亲爱的苦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