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吃大棚菜的季节。有很多科技成果都是用来消弭四季的,好实现古往今来人们一直追求的“四季如春”的梦想。
温室大棚无疑是其中相当重要的一个,在北方尤其如此。没有大棚的过去,过冬的准备要延续整整一个秋天,要买很多的雪里蕻来做咸菜,要挖菜窖来放成堆的大白菜和萝卜,大白菜也要做成酸菜或者泡菜,然后在这些十字花科植物炖炒出来的味道当中过一个冬天。配合这些十字花科植物的是大葱,它们好像军团一样在冬天的院子里列队,保卫一家人锅碗里的味道。
(白菜可谓是冬天里的头号功臣)
只是如今土地吃紧,能修菜窖的人家少之又少,也很少有人再愿意过这样复古的冬天了。在没有季节感的超市里可以买到一年四季的蔬菜水果,所谓“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可能就是这样吧。不过也有愿意重回苦日子,遵守四时节令的“傻孩子”,最近去的一个有机农场就是如此。因为拒绝大棚,他们的土地上到了秋天就只有过冬的白菜和萝卜。去年他们还想尝试让人们冬储大白菜,不过在单元楼里条件不行,不大成功。也不知道他们今年能否成功。
小时候在南方长大,冬天可以选的蔬菜自然比北方要多很多。不过很多反时令的菜也还很金贵,夏天很便宜的番茄,到了冬天价格就翻几番,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才买一两个来配菜用,冬天里其他时候是吃不起的。现在自然没有问题了,像香椿、鸡枞菌之类极富季节感的蔬菜,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连荠菜都已经实现一年四季均有供应,从“菜篮子工程”的角度来说,倒是很大的成功。
“反季节菜不好吃”,小时候,看到菜市上红彤彤的西红柿,绿莹莹的黄瓜,我妈就会这么说。以前以为是出于家庭财政考虑,给出的善意的谎言。后来发现,妈妈的味觉还是最可靠的。她会经常给我打电话,讲她在农家吃的新鲜从地里砍获的白菜,“甜得很啊”,听得电话这边的我只有流口水的份儿。像我这样在北方的每个冬天都吃着各种各样反季节蔬菜的人,味觉估计早已经废掉,不知道应季蔬菜的美味究竟如何。况且现在种蔬菜的手段也不比从前,土壤肥料水全都不一样,除了慨叹恐怕没有别的选择。
(冬天吃萝卜,更有滋补的功效)
古代其实也有大棚的反季节蔬菜。《日下旧闻考》里面说,西汉时候就已经有类似的大棚,里面种植葱韭菜之类菜蔬,昼夜用火炉在屋里加温,“诸菜皆生”。当然这是王公贵族才有的冬日享受,平民百姓的冬天可是没有这样的金贵东西。不过西汉也有和我妈妈态度差不多的人,当时的少府召信臣,上书奏说,“此皆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供奉”,请求终止这奢华的园艺实践。不过人的*总是无止境的,又想在长安吃到岭南的新鲜荔枝,也想在冬天吃到夏日的蔬果。康德所谓时空是人们认识世界的先天桎梏,而穿越时空的禁锢也是人们先天的追求。到唐代的时候,不再有这样拘泥于落后传统的谏臣,皇族们就享受着温室大棚的成果,有诗曰:“内园分得温汤水,二月中旬已进瓜”。
唐代的大棚不仅可以用来种菜,大概还可以用来种花。《镜花缘》里说武则天炭炙牡丹,强迫百花齐放,恐怕不是空穴来风,《太平广记》一类古代逸闻八卦大全里仔细找找一定有记录。《镜花缘》是清代写的,而清代帝京冬天也流行“唐花”,这是卖花人口中的切口,意思就是暖房里熏治的花。《镜花缘》的作者有没有从中得到灵感,不敢妄言。人们都知道粤港流行新年送花,其实清代的北京也流行,“唐花”就是新年的时候,用来互相馈赠的,牡丹金橘,不一而足。大冬天里,“满座芬芳,温香扑鼻,三春艳冶,尽在一堂”,是故“唐花”有时候也写作“堂花”。这个风俗后来不知是怎么消失的,也许是反封建的时候?和“孔家店”一起被打倒的?还是清末经济崩溃,需求链条一断,自然也就没有这样富贵的习俗了?这些都估计要慢慢考证了。
(大棚菜,改变了我们的饮食生活)
究竟反季节的大棚菜会不会对人有害?我想科学家们应该会说,能够增加更多的营养,不会有害处。但是也有可能很多人会和召信臣说一样的话。就我来说,如果冬天真的只有白菜和萝卜吃,那想起来还是会头皮发麻。就算吃起来口味不如应季的好,有得吃大概还是好过没得吃,多一些选择总归是好事。恐怕这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吧。
本文作者:阿子 发表于《天下美食》2010,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