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12月叶焯山参加猎纸赛时的情景
仍不免有遗珠之憾与讨论空间
任何历史叙事都习惯于有头有尾的结局。张宁在初涉跑马运动研究时,曾发表专题论文——《从跑马厅到人民广场:上海跑马厅收回运动,1946-1951》(《“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48期,2005,第97-136页),分析了在抗日战争胜利到中共建国初期,鼎革前后的上海两届市政府收回跑马厅的过程,展现了在此过程中,华洋双方的拉锯与角力。我们知道,南京国民政府时期,上海市政府采取民族主义的鲜明立场,自抗日战争胜利之后便有收回跑马厅的想法,并已展开实际操作,只是多有波折,待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因对帝国主义全面改采敌对之态度,才克竟其功。但2020年出版本部学术专著时,不知是限于表达“文化转译”这一理论想法的需要,还是囿于“运动与殖民”“运动与娱乐”两大篇章结构的局限,有头无尾,本书对于上海“殖民社会的支柱”——跑马总会如何解散、跑马运动的如何终结,着墨不多。这对于想完整了解这段历史的读者而言,不能不说是遗珠之憾。
近代上海的公共租界(International Settlement)与法租界不同,与中国其他通商口岸诸国列强辟设的外国租界亦有不同,是不中不西、亦中亦西、无所可而又无所不可的历史“怪物”。一方面,它独立于中国政府,是名副其实的“国中之国”;另一方面,它又并非是哪一个国家的殖民地,工部局由多国寡头统治,遵《土地章程》(Land Regulations)为宪法,执行纳税人会议的决议,时常与他国政府,甚至英国政府,发生激烈的冲突。清末民初之人常常不加注意,在英美租界合并之后,仍惯习将“公共租界”称呼为“英租界”。英国文化的确在公共租界中占据绝对主导的地位,但并不意味International(在当时中文常被翻译为“万国”)只是个虚饰的修辞,可以实际化约为“不列颠殖民地”(British Concession)。近来研究上海历史者往往不加注意此点,多有借用“非正式帝国”(informal empire)概念,“将上海视为英国广义帝国的一部分”,我认为这是不恰当。因为“非正式帝国”理论的提出,仍基于“帝国”的研究脉络,也许适应于英国与拉丁美洲的关系,但并不适应上海公共租界的历史。过度注意英式文化存在的后果,会蔽障忽略其他国家文化的影响。以本书所论述之“三跑”为例,“非正式帝国”的概念显然无法含括,或用以解读上海回力球运动的历史。公共租界更像是一处由各国殖民势力与华人精英共同经营的“城邦国家”(City-state)。几年前,我与德国Rudolf G. Wagner教授演戏席间闲谈时,他认为寰宇世界历史,似乎只和十四、十五世纪的北大西洋上的汉萨(Hansa)同盟城市与上海公共租界情形相近。而英国新锐学者Isabella Jackson的研究(Shaping Modern Shanghai: Colonialism in China’s Global Cit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8)将其称之为 “Transnational Colonialism”(跨国殖民主义)。
我们或多或少都有所体验,有关上海的历史书写已经到了“乱花渐欲迷人眼”程度,以至于有学者上世纪就提出了“Beyond Shanghai”(“上海之外”)的呐喊,但响应者却仍寥寥无几。以上海作为主角的叙事文本,近年来,无论国内、还是海外,仍然一册接一册被敲打、印制出来。同所有被反复记述的历史主题一样,上海研究中良莠不齐是常态,浅尝辄止之作比比皆是。张宁这本《异国事物的转译:近代上海的跑马、跑狗和回力球赛》显然属于“良”者一类,字里行间“心思”颇深,读来让人觉得这不是一本容易写成的学术专著,值得我们好好对待、仔细品读。
责任编辑:彭珊珊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