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致广洽法师信札
当然,丰子恺自年轻时就受到弘一大师的教诲,信仰佛教,至老不变。对于这种局面,他当然惭愧不安,每次收到法师的寄款,他回信总是说:“屡次承汇,受之有愧”、“所惠太厚,使弟受之有愧”、“如此惠爱,令人歉愧,领谢领谢”。这一类语言,布满了整本书信集。
丰子恺致广洽法师信札
丰子恺居士觉得愧疚,但同时他也主动开口索要一些当时在中国难以购买的东西,譬如打火机的“电石”(米粒般大小)、胡椒粉等等。他信中索要五六粒电石,法师豪迈,寄了千粒,丰子恺算了算,够用五十年。丰先生信中还写道:“所惜国内香烟好者极少,不能常得。有之,亦不甚美味。此可憾也。”(见1960年3月20日信)很快,法师就给他寄了三五牌香烟来了。他回信说:“三五牌十余年不吸矣,今日试吸,觉香味倍佳。”
我们不能离开特定的时空来谈这个问题,若当时国内物资供应充足,丰子恺自然不会这样做的。人,总有物欲之追求,越是缺乏越是渴望,丰子恺也不能免俗。再说,丰子恺和洽师的关系非比寻常,广洽法师曾说“子恺居士对衲情同手足”,正是因为这层僧俗之间的深厚友情,才使他放下顾忌,敢于开口索赠。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对于法师的不断惠赐,丰子恺也不是“白拿”,他也不断的寄画回赠给法师,尽他所能供养三宝。在1959年2月4日的信中,丰子恺写道:“一月廿六日寄上(航空挂号)佛像四帧,想可收到。弟多年不作佛像,然近来承嘱,并不技术荒疏。盖昔年为纪念弘师涅槃,曾在重庆画佛像千尊,分送信善,每尊一百零八笔,每笔念佛号一声。十余年不作,此技法并不生疏。”这段话,透露出1949年之后,新中国不鼓励画佛,丰子恺基本上不绘制佛教题材作品了,同时也告诉我们,他画佛像的基本功非常扎实,即使十多年不碰,一上手仍旧熟练。丰子恺所绘佛像,常有题识“百零八笔成佛”之语。
丰子恺为广洽法师贺寿画作
1960年8月19日信函中,丰子恺告诉洽师:“前日由邮(非航空)寄上屏一堂(四条),写清朝爱国诗人黄遵宪诗,想在此信到后可以寄达。黄曾为新加坡领事,此屏可装裱悬挂弥陀学校,藉以鼓励学生爱国。”黄遵宪在新加坡任职总领事三年(1891-1894),至今海南会馆还保存一对黄遵宪书写的楹联。丰先生书写黄遵宪的诗,赠与法师创办的弥陀学校,倒也恰到好处。
丰子恺绘广洽法师画像
书札中丰子恺提及多位南洋高僧及社会各界名流,如:妙灯长老、广净法师、宏船法师、竺摩法师、黄曼士、高文显、郑子瑜、黄奕欢、连士升、潘慧安、陈光别……他们多是托广洽法师向丰子恺购画或托法师代为求画。举一例来说,黄曼士是大收藏家,他和徐悲鸿的友情广为流传,在此不赘。黄曼士喜欢收藏扇子,室名百扇斋,号百扇老人。他托法师代购丰子恺的扇面一帧。
书信中,涉及陈光别居士的不少。陈光别信佛甚虔,1977至1999年担任新加坡佛教居士林林长达22年,对居士林的稳步发展,贡献巨大。他是广洽法师的至交,经洽师引介,结识了丰子恺。1966年5月,陈光别抵上海,丰在功德林备素筵招待,丰告诉法师“虽相见只二三次,深知其人温良和蔼,可谓益友”。1971年10月,陈光别探访中国,本打算来上海看望丰子恺,后行程有变。丰给洽师写信汇报:“昨得陈光别先生由广州寄下包裹一个,内有法师所惠西洋参一包,又承光别先生惠赐燕窝一匣。……弟未得谋面,至深遗憾也。”他同时给儿子新枚去信道:“此人(陈光别)乃厦门大富人,在新加坡开‘陈光别百货公司’。昔年来沪,我在功德林设宴招待他。今则已无全席,我亦病中不招待了。我已写好一联送他:光天化日龙吟细,别院微风鹤梦长。此联当胜于饮食招待。”他把光别嵌入上下联首字,倒也用心了,丰子恺后来将此联寄给洽师,托法师转交陈居士。
在丰子恺的书信中,可以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像他这样的旧式文人,在新时代的政治气候下,必须站稳立场,紧跟时代,歌功颂德,尤其和海外亲友通信,需正面宣传祖国建设。在1958年即中国大跃进年代丰子恺写的一封信里,道:“国内劳动热情甚高(儿童少年壮年皆参加,惟老者不预焉),粮食钢铁产量大增,富足可喜。”1964年10月23日信,又道:“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发成功,此后世界和平大有保障,此亦一大‘护生’功德,至可欣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