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一下子来的。
窗外面的小池塘,第一声蛙叫传来的时候,夏天就来了。
它不像春天,春天总要酝酿很久。还在冬天的时候,她就早早潜伏进大地深处,在土里一寸一寸升发,遇到土地下的根系、种子,偷偷钻进它们的细胞里面,再一点点分裂、生长,借助着植物的根茎,破土,从芽长到枝,从枝长到叶,一步一步,全被人看在眼里。
但夏天好像不是,夏天是一下惊醒的。等你意识到时,空气里或已弥漫开了夏天的气味。
黄昏人来人往的街头,乡村入夜时的池塘……那种带着些许潮湿与温暖的气流,拂过暮春时的凉意,无需形容,只要身在其中,就会忍不住感叹——对,就是它,夏天已来。
日本诗人松尾芭蕉,这样写下初夏:
闲寂古池旁,
青蛙跃入水中央,
噗通一声响。
好像夏天就是从池塘边冒出来的。
一到初夏,就会不由想起家乡的池塘,本地人习惯叫池潭。
我家后院门前就有一个小池潭。前两年因摔了一跤在老家休养,也是五月,有一回早早吃完晚饭,靠在床上看书。外面刚下一场雨,于是稍稍开了个窗缝,试图借一点雨的静气。没过多久,一声蛙叫声传来,又接着两声,三声。
恍惚间发现,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蛙叫,可能是从离开这片池潭开始忘的吧,或者是从为了生活四处奔忙之后开始忘的,总之,那一瞬间好像一下就把我带回了小时候,房子还是老房子,我的房间,窗就对着池潭。
记忆中的老夏天,一走就好像带走了大半个青春。
池潭在南方村镇,是很特别的一个存在。
走一程一个池潭,走一程一个池潭,即便是自来水已经通到家家户户的现在,周围十来户人家仍旧会隔一段时间一起掏钱修一修池潭。尤其一到夏天,池潭更是无形无名却货真价实的“社区活动中心”。
农人结束农活,到池潭清洗一番;家里的主妇们聚在池潭的青石板台前,一边搓洗今天换洗下来的衣服,一边闲聊家长里短;等到再晚一些,洗完澡、吃完晚饭,陆陆续续的人又都从各家各门出来,坐在池塘边的长廊上纳凉;邻里各家的小孩子绕着池潭玩闹戏耍。
记忆中的小女孩,挨在奶奶身边,奶奶的蒲扇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让飞虫蚊子都别招惹自己心爱的孙女。
没有灯,却有月光和星光的亮,池潭也映着光。
远看,山的轮廓清晰,只是看不清山色,黑沉沉一片幽静……所有这些初夏的画面,模模糊糊刻在小孩子的记忆里,伴着如夏夜协奏曲般的阵阵蛙叫与虫鸣,成为一种独一无二来自故乡的柔软安抚。
或许四季也有不同的性格。
春天是带着一丝羞赧的含蓄,秋天有一点悲凉有一点忧愁,冬天则是沉稳的、从容的……至于夏天,就像个藏不住事儿的孩子,胸无城府。他所有的好坏,全一股脑儿掏出来放在你面前,好像在说,“我就这样,喜不喜欢随你了”,浑身洋溢着生命力的热烈、直接。他若要来,就一定会让人知道。
此刻,你那儿的夏天,可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