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豫让
只是秋风寒月,世事弄人。晋阳城头,大水滔滔,落日惨淡,韩赵魏联手逆袭,老智伯一朝丧命。赵襄子怨恨智伯当初逼凌太甚,戮其尸,砍其头,把他的头骨涂上油漆,作为饮酒之器。唉唉!那酒器里流淌出来的酒液,是否鲜艳如血,只有天晓得也。
俗语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智氏家族统统就戮,作为智伯的忠诚家臣,豫让当然也在诛*之列,他被迫逃亡——
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去之。
“刑人”,遭受刑罚之人;“涂厕”,涂刷厕所。太史公这段记述,可谓激情四射,鲜血迸溅,豫让喊出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已成千古绝唱。豫让装扮成涂刷厕所的受刑之人,怀揣匕首,准备乘赵襄子如厕之机刺*之。赵襄子感其忠义,说他为恩公报仇,是“天下之贤人”,下令放人,“释去之”。
豫让获释,复仇之心不改,乃自残毁形,化为厉鬼,“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豫让如此变态自虐,老婆见而不识,老友在街头偶遇,惊讶得眼珠子差点掉地上,哭泣着劝说道,以你老豫的才华,若为赵襄子服务,富贵荣华岂不垂手可得乎?豫让闻言,款款说出一番话来——“既委质臣事人,而求*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他说,我既然宣誓效忠人家,还要臣事*死他的人,犹如臣子怀着异心侍奉君主啊!我晓得我所选择的这条路艰难竭蹶,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使天下后世那些不忠不孝的奸佞之徒感到惭愧!
赵襄子
豫让拒绝老友劝阻,继续实施复仇计划。他侦知赵襄子的出行时间与路线,提前埋伏在一座桥下,伺机出击。这座桥,人称“豫让桥”,据说遗迹有两处:一在河北邢台县境内,一在山西晋祠附近之赤桥村。姑且存疑。
这次刺*行动,当然没有成功,“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赵襄子令士兵围之,却不肯处死;他不肯背上*害义士之恶名呢。对豫让如此执迷寻仇,襄子恼火万分,又百思不解,质问道:老豫啊,你不也曾为范家和中行家效劳吗?智伯把他们两人都*了,你不为他们报仇,还转身投靠智伯,这也就罢了,如今智伯罪有应得呜呼哀哉,你干嘛没完没了找我老赵寻仇啊?豫让款款又说出一番话来——“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他说,范氏、中行氏把我当作普通人对待,我当然要以普通人姿态回报他们;智伯把我当作国士厚待,我当然要以国士姿态回报他啦!
揣摩豫让先生之言,至今余音袅袅,似乎听闻了太史公之谆谆教诲。究竟是豫让心思如孤鹜之飞,翱翔万里,还是太史公以其崇高之情怀,开阔了豫让之襟抱,那就只有天晓得啦!
对太史公笔下这一凄美壮绝的历史桥段,司马光并不赞同,他在《资治通鉴·周纪一》复述了豫让的种种言行,却让他的生命戛然而止于那座颤巍巍的“豫让桥”之下——“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之。”对豫让之死,并无一字置评。
而在《史记·刺客列传》中,剧情至此,并未结束。面对百折不挠的豫让,赵襄子感叹不已,含着眼泪说道:哎呀豫让先生!您为智伯报仇,赢得忠义之美名,而我屡次宽恕您,已经对得起您了。您自己合计一下,自行了断吧!于是,“使兵围之”。
豫让桥
豫让之死,惨烈而凄美。他当然视死如归。死前,他向赵襄子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条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赵襄子感其大义,下令拿来自己的一件衣裳,交给豫让——
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豫让拔剑击碎赵襄子的衣衫,以示为故主复仇,成语“斩衣三跃”,由此而生也。南朝诗人江淹《别赋》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其感慨遥深,一如愁云凝滞,风啸万里,“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抆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
江淹历数江湖上几位如雷贯耳的剑客与侠士,百感横生,聂政仗剑击*韩国丞相韩傀(侠累)、豫让在宫厕里行刺赵国奠基人赵襄子、专诸在宴会上刺*吴王僚、荆轲直入秦廷刺*秦王嬴政——这些悲情剑客,侠气冲天,豪气干云,留给后人的,却是一曲曲旖旎激荡凄厉之传说!
(2019年10月15日)
古今多少事,都付一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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